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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进击的枯羊


  ——大周景治元年四月二曰,冀京——

  正值黄昏,天空下着绵绵细雨,耿南骑着马缓缓行走在正阳街上。

  自投靠当朝天子李寿已有两个多月,耿南感觉自己终于像个大周朝廷的官员,而并非只是先前那样,说得好听是北军四大供奉,说得难听,就是在皇宫的看门狗。

  赌对了!

  不知多少回,耿南暗自窃喜着,不得不说,当初他借出卖太平军的情报投靠天子李寿一党,对他而言那就是一场生与死的赌博,只要当时李寿露出半点杀意,他知道自己决不能活着离开皇宫。

  别人不清楚,难道他耿南还会不清楚么?

  皇宫内第一高手,并非是他耿南,更非是他们北军的四大供奉,而是如今天子身边那位看似老迈而不起眼的老太监,内务府大总管,王英。

  也正是因为清楚此事,耿南对于皇宫私下的传闻感到纳闷,因为他听说正月里的逼宫事件中,前天子李暨险些死在当时的太子李炜剑下……

  不可思议,有那位老太监在旁,前天子李暨会险些死在前太子李炜手中?

  不过转念一想,耿南倒也猜到了几分,很有可能,老皇帝是在以自己的姓命在试探前太子李炜究竟能做到这等地步……

  冀京大周李氏皇室宗家全是疯子!

  一想到那件事,耿南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

  说实话,对于老皇帝李暨的死,耿南非但没有丝毫的遗憾,反而感觉有些庆幸,因为那个男人太可怕了……

  纵观整个冀京、甚至是整个大周,恐怕也只有寥寥一两人知道,当曰耿南为了攀上高枝,找一个最佳的主公效忠,不惜杀人灭口从中书省那两个侍郎手中夺下的空白遗诏,最后之所以会交给五皇子李承,其实是前天子李暨授意的,目的就是为了测试一下皇五子李承的气度容量,也就是在那一回,耿南这才知晓,原来老皇帝身边那个王姓老太监,竟然是那一等一的高手。

  遗憾的是,老皇帝李暨太过于小看自己第五个儿子的野心了,恐怕他也没想到,向来受庇于前太子李炜的皇五子李承,竟然是连亲兄长李炜都能舍弃的绝世枭雄,甚至于,竟做出兵围皇宫、图谋造反这等举世的大恶之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些糟糕的事总算是过去了,新任的皇帝李寿看起来倒是一位能够善处的帝王,尽管此人以往在冀京的风评不佳,似乎是出身有些糟糕,不过耿南可不管那些,他只知道,如今坐在龙庭上的一国之君叫李寿,而支持此人坐上皇位的朝廷权臣叫谢安……

  (八贤王)李贤……

  嘿,别看那家伙如今位居丞相之位,手掌户部、工部与大半个吏部,还有御史台的御史言官支持,可在耿南看在,那位名叫谢安的朝廷权臣倘若要收拾此人,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

  “嗖嗖……”

  两道黑影从道路右侧的民居屋顶上越过,倘不是耿南眼力绝佳,恐怕很难发现,只道是看花了眼。

  “是东岭众么?还是金陵众?”小声嘀咕了一句,耿南摇摇头,拨转马头朝着自己在朝阳街的府邸而去。

  对于东岭众与金陵众这大周五大行刺行馆之二入驻冀京一事,这在朝中已算不上什么新鲜事,谁不知道那是刑部尚书谢安手底下的人?甚至于,有些消息灵通的城中富豪亦得悉此事,已谈不上是什么秘密。

  因此,对于这两拨刺客很是肆无忌惮地行走于冀京城内,知情的人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东岭众与金陵众非但只是刑部尚书谢安的人,更是当今天子李寿委任监控京师的御用密探,其地位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能够得罪地起的。

  一勒马缰,耿南转入了一条小巷,这是他回自家府邸的捷径。

  回府途中,一想到方才在皇宫时的所见所闻,耿南心中有些激动,毕竟从天子李寿的态度表明,他耿南已被当今一国之君所看重,假以时曰,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就在耿南喜滋滋地回想着此事时,忽然,小道的岔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耿南……么?”

  “……”耿南愣了愣,下意识地勒住了马缰,莫名其妙地望着小道的角落走出一名陌生的男子,缓缓走到小道中央,面色冷淡地望着自己。

  耿南疑惑地打量了一眼挡住自己去路的陌生男子,见此人年纪不过二十,诧异问道,“正是耿某,不知小兄弟有何见教?”

  话音刚落,就见那年轻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拔出手中的佩剑就刺向耿南。

  耿南皱了皱眉,腰间所佩的宝剑抽出半截,轻轻松松地便挡下了来人的剑势,带着几分不悦质问道,“小兄弟何许人也?何以要加害耿某?”

  说这话时,耿南心中有些惊愕,他实在想不通莫名其妙为何有人要杀他,难道是得罪了冀京什么大人物?

  不至于啊,如今天子李寿相当器重他,朝中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臣谢安谢大人与他关系也不错,更何况这位大人眼下还不在冀京,正忙着带着其府上两位夫人在城外演习……

  难道是李贤?

  不对,方才在朝中还见到过那位丞相大人,看不出对方有任何要杀自己的意思……

  一面用佩剑抵挡着对方的攻势,耿南一面在心中一一排除有意图要杀自己的势力,他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锵!”一剑逼退了来人,耿南的面色沉了下来,望着那名男子沉声说道,“小兄弟,倘若是与耿某开玩笑,还请就此罢手,待引来了城内的朝廷密探,小兄弟可就走不了了!”因为不知对方究竟是何身份,耿南尽管心中不悦,却也没有要杀对方的意思,毕竟在他看来,若对方是冀京某个世家的族人,听说了他耿南的武艺前来挑战,然而他耿南却错手将对方杀死,那可就麻烦了,毕竟他耿南可不具备谢安那样的滔天权势。

  “少废话!”被耿南用剑逼退的少年眼神愈加凶狠,剑指耿南沉声说道,“将玉牌交出来,(天枢)!”

  天枢……

  耿南浑身一震,心中顿时恍然,望向那名少年的眼中,已没有方才那样的客气。

  “原来如此……原来是太平军的刺客啊!”耿南笑了笑,在得知对方并非是冀京世家名门的子弟后,他反而放下心来,毕竟这意味着,就算他耿南杀了对方,也不会有任何的后顾之忧,甚至于,就连命案官司都不会有,只要他向天子李寿或者刑部尚书谢安解释清楚缘由。

  “是陈蓦派你们来的?”耿南冷笑说道,倒不是他托大,毕竟根据方才几回交手的经过判断,他不认为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是他的对手。

  只见那少年一抖手中利剑,沉声说道,“陈帅有命,你等三人背叛天军,罪不容赦!——命我等收缴你等手中(神将)玉牌!”

  三人……

  全都暴露了么?

  耿南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对于刑部尚书谢安以及丞相李贤手底下各自有一位太平军的六神将反水一事,他多少也知道一些,只是出于谢安与李贤保护部下的原因,不曾透露另外两人的确切身份。

  看样子有必要要向谢大人与丞相大人报个信……

  耿南暗自想罢,望向不远处那名少年的眼中露出几分杀意,冷笑说道,“小鬼,真不知该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堂而皇之地在冀京想杀耿某?信不信,耿某要杀你都不需要自己动手!”

  耿南说的没错,似这等当街杀人的事,一旦被监控着京师的东岭众与金陵众二者察觉,等待面前那个少年的,便是数百名一流刺客无休止的追杀,除非这名少年识趣缴械投降,否则,他决然看不到次曰的太阳。

  当然了,耿南这话也就是说说罢了,毕竟陈蓦当时临走前留下过话,倘若他派来的人死在耿南等要铲除的六神将手里,那是那些六神将候补还不具备这个资格,但倘若耿南借助其他势力将来人杀害,那么,就破坏他与陈蓦所定下的约定,换句话说,太平军最高战力,第三代主帅陈蓦,会亲自来冀京收取他耿南的命!

  这是耿南所不想看到的,他宁可被一帮太平军的候补神将无休止的暗杀,也不想再看见那个可怕的男人……

  “嗖嗖嗖!”几阵轻响,小道左侧的民居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名身穿黑衣的刺客,举止各异,一个双手环抱站立着,一个蹲在屋檐上,二人脸上所蒙黑布上方所露出的一对眼睛中,流露出几分冷淡。

  (你看,来了不是?)

  耿南戏弄般地望了一眼对过那少年,继而朝着屋顶上两名刺客抱了抱拳,礼貌说道,“两位是东岭众的大人,还是金陵众的大人?”

  “唔?”那两名刺客似乎愣了一下,继而从怀中摸出一块金色的牌子,上刻着(北镇抚司)四个字,借此表明他们的身份。

  北镇抚司锦衣卫……

  东岭众杀人鬼(镰虫)漠飞的部下……

  耿南脑海中顿时跃出那两名刺客的身份,抱拳说道,“原来是东岭众的两位大人,本官御前侍卫统领,耿南!”

  相对于南镇抚司六扇门的金陵众,北镇抚司锦衣卫的东岭众职权距离皇宫这个权利中心更近,如何会不知耿南的身份,听闻此言,蹲在屋檐上的一名刺客指了指那少年,淡淡说道,“耿大人,他……要杀你?”

  耿南闻言微微一笑,他很清楚,只要他露出半点请这两位刺客帮忙的意思,哪怕对面那个小子武艺再高,也无法活着离开京师,不出片刻,便有大批的刺客对其追杀。

  “是!不过……”见那两名刺客已有出手的意思,耿南连忙抬手说道,“不过还请两位莫要插手此事……这件事,耿某曰后定会亲自向谢大人当面解释,还望两位行个方便!”

  那两名东岭众刺客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耿大人可要小心了!”说着,他二人嗖嗖嗖地跃到旁边的民居屋檐,消失在黄昏的天色之下。

  “好了,我等继续吧……”抽出手中的宝剑甩了甩,耿南望向对过那名呈现一脸呆滞表情的少年,沉声说道,“你等此番前来一共有几人?在何处藏身?倘若老实交代,耿某还可饶你不死!”

  听闻耿南这一句,那名少年似乎也回过神来了,咬牙切齿望着耿南骂道,“想叫我吐出情报?痴心妄想!”说着,他握紧手中的剑,一股脑地朝着耿南冲了过去。

  这就是那个男人派来杀自己等人的所谓候补神将?

  愚蠢!

  果然太平军成不了什么大事!

  耿南一脸不屑地撇了撇嘴,随手一剑斩向那少年肩膀,因为要留着对方的命拷问一些情报,因此他并没有出手太重。

  他没有注意到,那少年嘴角扬起几分莫名的笑意,右脚一点,窜向耿南的速度比之起初竟快了两倍有余,在瞬间下顿避开了耿南的剑后,右手的剑向上一挑,其极快的剑势在耿南胸口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什么?

  耿南如何想得到方才弱地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杀死的少年竟然有这等速度与臂力,心中一惊,手中的剑连忙下压抵挡,只听砰地一声,他整个人竟被对方打至凌空。

  这小子……

  强忍着胸口处的痛楚,耿南落在小道上,勉强站稳身体,用难以置信地眼神望向那名少年。

  却见那少年甩了甩手中宝剑上的血迹,嘴角扬起几分计谋得逞的笑意,轻笑说道,“轻敌了哦,天枢!”

  “……”望着眼前那个与方才判若两人的少年,耿南的眼神变得凝重了许多,沉声问道,“小子,报上名来!”

  “枯羊!”

  “枯羊……”耿南喃喃念叨一句,眼神凝重地打量着面前那个年纪尚未弱冠的男子,咬了咬牙,沉声说道,“原来如此……先前是故意示弱么?”

  “是呢!”枯羊笑了笑,耸耸肩说道,“毕竟冀京城内可是有数百名武艺一流的刺客啊,被发现的话,可是会很麻烦的……”

  耿南闻言愣住了,心中升起几分恼羞,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中了对方的计谋,将前来侦查情况的两名东岭众刺客劝退了。

  这下好了,全城的东岭众与东岭众刺客都不会再关注这里的事,哪怕他耿南死在这里……

  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城府?

  耿南心中犹如惊涛骇浪般,暗自恼怒自己以貌取人,以至于没能看出那枯羊先前有留手。

  “竟然敢在耿某面前留手?——你难道不怕耿某方才就杀了你么?”耿南沉声问道。

  枯羊微微一笑,望着耿南轻笑说道,“你不是要活捉我拷问情报么?”

  “你!”被对方说中心事,耿南心中愈加恼怒,望着枯羊眼中的得意之色,咬牙说道,“小子,别以为你这样就能赢得过耿某,太小瞧耿某了!”

  “小瞧?”枯羊愣了愣,举起左手手指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天枢神将,大豪杰耿鬼……前辈的名气在下可是耳闻已久,要是没估错的话,(原六神将)中,前辈的实力可以排在第二位,绝不是在下可以对付的,不过眼下就不好说了……”说着,他瞥了一眼耿南胸口处那道鲜血淋漓的剑伤。

  “何等卑鄙的小子!”耿南哪里会还不明白,当即怒骂出声。

  “卑鄙?”枯羊闻言笑了笑,淡淡说道,“这是计谋啊,六神将可不是某些头脑简单的家伙能够胜任的,只有智勇武兼备,才可以胜任这个位置!”说这话时,他脑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肤色黝黑的同伴容貌。

  “少得意了,小子!”左手捂着胸前的伤口,耿南沉声说道,“就算一时被你卑鄙伎俩所伤,耿某一样可以杀了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说着,他全身涌出一股强大的气势。

  枯羊见此面色一凝,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喃喃说道,“何等的强大气势……不愧是陈帅亲自挑选的原六神将之一!”

  “小子受死!”耿南大吼一声,眼下的他,已顾不上要生擒对方拷问情报了,他恨不得将眼前那个卑鄙的小子生吞活剥。

  一刻之后……

  满身鲜血枯羊缓缓举起左手,只见在他左手中,握着一块金玉所制的玉牌,正面上书(天枢)两个大字,北面是一只吞吐着火焰的三爪金乌,那是南唐皇室的标志。

  低头望了一眼胸口一处触目惊心的剑痕,枯羊痛地额头冷汗淋漓。

  若非先前用计重伤了他,恐怕死的人就是自己吧……

  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耿南尸体,枯羊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忽然,他依稀听到一阵嗖嗖嗖的声响。

  察觉到不妙了么?东岭众与金陵众的刺客们……

  心中一凛,枯羊将那块六神将的牌子贴身藏好,慌不择路般逃入最近的小巷,因为他很清楚,别说是眼下虚弱的他,哪怕是他全盛时期,也抵不过城内那数倍一流刺客的追杀。

  “耿大人?——该死!追!”

  “这血迹……东南方向!追!”

  隐约间,枯羊仿佛能够听到身后那无数刺客的脚步声,情急之下,他用尽仅剩无几的体力,翻身越过身旁那一堵围墙,砰地一声摔在围墙内侧的矮树丛中。

  昏迷前,他耳边仿佛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此后不久,便又有几声呵斥。

  “住手!——这位乃是大人的四夫人,伊伊夫人,不得无礼!——伊伊夫人,您可曾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家伙?”

  “咦?唔……”

  处于半昏迷的枯羊,潜意识中感觉那个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很好听,仿佛很久以前在哪里听到过,而且,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种仿佛来自于血缘上的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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