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二王府,书房。
景仲亲手制的两把精弓就搁在长案上,然而屋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看它。景仲紧皱眉头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半晌才大步走过去,亲自又把书房门关了一遍,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依先生看,方贤英儿子嚷出来的话……有几分可信?”
赵自明立在下首,神情倒是很自然,一拱手,回到:“十成十。”
景仲倏然回头,盯着他看:“你怎么这么肯定?”
“因为这事,”赵自明微微笑了,只躬下身去,不把那抹笑露了出来,“本就是我让人捅给他的。”
景仲一凛,怒气凝眉:“你?那可是太子……”
“这位太子可是襁褓里立起来的,要废他,必然要从品行上下手。太子胡作非为,令圣上厌弃了,这才是王爷的机会。”赵自明并不显得惧怕,压低声音道,“说句大不敬的话,王爷今后,这心——不必要的感情,当断则断。”
景仲也明白,他望着的那位置只能有一个人,可……上头坐着的,毕竟是他大哥。小时也曾一同读过书拉过弓,为了这层情份,景仲几乎是刻意地避开去想他争太子位会给太子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但今天赵自明的话让他意识到,从他收下赵自明,从他筹划起大事开始……
——就再讲不了什么兄弟情谊了。
景仲沉默的时候,赵自明适时添了一句:“太子如今不参政事,竟也是无可指摘。唯小节上诸多把柄,王爷不抓住了,必也要有旁的人抓住。此事只看王爷决断,自明全凭王爷嘱咐。”
景仲哑口无言,背过身去装作在看窗外雪景,心头一团乱麻。赵自明安安分分在下面立着,也不说话,静等着景仲回神。
但他心里很清楚,二王爷穆景仲,并不是一个会为情所困的人。
这件事从他找上二王府的第一天就知道。
派照临把远鎏送出府,景麟心里仍记着这事,没多留他,只按一按他的肩,示意知道了。远鎏也鲜见的没再多话,耷拉着脑袋,和景麟道了别就走了。景麟回去,前脚刚踏进书房的门,后脚照临就跟了进来,在他后头转啊转的,可能是见他生气,也不敢上前。
"什么事?"景麟看得心烦,把他叫过来。照临这才附耳过去,悄悄说了几句话。说完之后,果然看见景麟的脸又黑了。他赶忙一个劲儿盯着地下瞧,听见头顶上太子运了半天气,这才把火压了下来,道,"去看看。"
桃花石里这时乱成了一团,侍女们来来去去,端着水盆手巾药钵等物,被大丫鬟越吟指挥得团团转。华棠头上绑着药巾,素面朝天倚着软榻,怀里抱着汤婆子,脚下还塞着脚炉,一见着大步走进来的景麟,话没说,眼角先红了,哀婉不止地唤道:"殿下……"
虽说前阵子与她有些龃龉,但华棠毕竟怀着他的骨血,这是怎么也假不了的。景麟低声安抚了她几句,随即出来,冷着脸叫伺候的大夫。
宋其正早在外头候好了,一见景麟出来,连忙跟过去。他是赐在太子府上的太医,专管女眷小儿,华棠这一胎一直是他在照管。见景麟不豫,宋其正斟酌半晌,才敢小心开口道:"良娣晌午过后称腹痛难忍,并之头昏症状。臣细察,胎儿无恙,应是心神激动,加上饮酒,导致母体不谐。"
景麟沉声道:"查。"
这一查,很快就查出来华棠中午请良媛穆清饮酒,穆清走后,华棠腹痛。
景麟去琵琶洲的时候实在太少,以至于照临先过来通报的时候,素九连带底下站的两个小丫头都愣住了。还是过了好一会儿,素九才反应过来,脸上半是疑半是喜,先拿了银子谢照临,又忙忙地遣小丫头去煮茶,这才小声儿问道:"殿下来,可是……"
照临瞧这小丫头高兴的样子,心里暗自叹气,面上却一点不显,仍是笑道:"殿下只说晚上会来用膳,请良媛预备着,别慌。"
"哎。"素九喜得不行,再三谢过照临,叫人把他送出去之后,进屋向穆清喜滋滋笑道:"娘子,殿下说今晚会来您这里用膳,请您好好准备一下。"
穆清坐在榻上,脸上殊无喜色,见了素九的笑脸也没什么高兴的神情,颤了一颤才把眼睛抬起来,苍白着脸:"素九,你先别忙……殿下平日里都不来,怎么今天我去了一趟华良娣那里,殿下就突然……"素九先是一愣,然后脸也白了,小声道:"娘子是说,又和良娣有关系?"
"我也不是很清楚,"穆清苍白着脸勉强一笑,"或许不是呢,要是真虚惊一场也就罢了。"
素九放不下心来,还是叫小丫头出去打听。等了一刻钟以后再进来,那点子喜气就完全没有了,惶惶然地直奔内室:"娘子,下午时候……良娣召了宋大夫。"
穆清一听就明白了,跟着苦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照临回桃花石复命,景麟看见他在外头,就拍了拍华棠的手,叫她安心休息,起身出来。照临迎上来,景麟问他:"你去报的时候,良媛怎么说?"
照临回道:"娘子身边的大丫鬟接的信,看样子是喜不自胜,当下就报给娘子知道了。"
景麟点点头,嗯了一声,脚下飞快,照临跟在后头,只好一路小跑,心里有点奇怪,太子殿下这是把穆良媛放在心上了?要说华良娣可是好好地告了一状,殿下脸上却看不见什么太生气的模样,难不成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安慰穆良媛?
照临想着,脸上不敢动神色,心里不禁笑了自己一声。他从小伺候在太子身边,自认对太子还是了解的,别说穆良媛,就是怀着孩子的华良娣,在太子心上也没什么地位。再说,上次世子殿下带来的那个姑娘,那真真是好看极了,那才是他这太子殿下如今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呢。
景麟跨过琵琶洲的门槛,素九带着丫头们福身请安。照临眼尖,看着素九脸上竟是一点喜色都没有了,不禁也有点诧异。刚还喜气洋洋的,这一会儿是怎么了?
景麟大步跨进去,照临留在外头等着,半天还是没忍住,小声儿问素九。素九也只是摇头,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他也不好再问,只把自个儿想得头疼。
景麟进去,还没等开口,就看穆清蹲了一个深福,头埋得低低的,让他看着她头上一根钗都没有,竟是个脱簪待罪的模样。景麟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先把她扶起来,待安慰一句,就见她眼圈儿红红的。再看送茶来的她的侍女,也是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
景麟只觉得无奈。他并不觉得穆清这样胆怯的小姑娘有本事,也有那个胆量去害府里唯一的孩子。她也不傻,就算害了华棠,难道以她的本事就能把他拘到她屋里去了?但事终归是出了,他来问一句也是应当,也想听听穆清这里是怎么说。华棠那边自然不会明着说穆清不好,只是话里话外地暗示穆清冲撞了她,最好把穆清挪得远远的,让她能清清静静地养胎。
他咳了一声,硬是把她搀到榻上,先给她擦了擦眼泪,才道:“今天下午良娣召了宋大夫,说不舒服。我知道你中午见过她,如今听过良娣的话,也想来听听你的。”
穆清垂着头,心里只有绝望。华棠能说她什么好话?再说,从她出了桃花石,听见后面乱起来的时候,就猜到华棠给她下了绊,就等着她往上踩。她能怎么办?她没有宠爱,没有孩子,她的进府就是街头巷尾的笑话。太子对她是从没有什么硬话,可他也只不过是晾着她,把她当成个闲人,准备把她一辈子埋在这深宅大院里罢了。
“妾身是和良娣一起饮了酒,”她低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滑,“妾身饮了半壶,后来出了桃花石,就听见良娣那边闹起来,殿下说请了宋大夫,怕是严重了。都是妾身不好,良娣劝酒,妾身也忘了,就混喝了不少……”
“行了,别哭。”她说的和景麟想得也差不离,他叫素九打水过来侍候她洗脸,在她背后说道,“良娣怀着孩子,脾气难免不好,你也别去冲撞。也不算你的错,不必这么怕,日后小心些就罢了。”
穆清洗净了脸上泪痕,巴掌大的小脸上仿佛渐渐回了点血色,素九在旁小心翼翼地问:“殿下要留下用膳吗?”她竟是连自己说都不敢。
今天远鎏送来的消息实在不好,景麟急着回去捋一捋,闻言只摇了摇头道:“侍候你家娘子歇息吧,我上前头了。”
穆清和素九一起行礼送他出去。景麟走远了,穆清这才让素九扶她起来,虽不哭了,眼里也没什么笑意。
在太子眼里,她实在算不得什么,大约安慰了两句,在他看来就已经足够了吧?
他从来不会想,她日后遭人排挤,受人冷落,脸面被人家往地上踩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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