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消失的化验单
“鲁氏地产给的拆迁补偿一向是行业最高，怎么？这次给的不够？”
冉启智摇头，“这次给的补偿一样很优厚，我走访了其中几家，发现家家都是儿子多，想多拿拆迁款给儿子娶媳妇。”
鲁秋天没去实地考察给不出具体意见，想了想说：“你可以找村里的管事，让他跟钉子户说鲁氏地产决定撤销原来的拆迁计划，他们村既然有人不想搬，那块地我们不要了。”
冉启智大惊，农村基地项目是一个系统工程，改变一个其他也得跟着变，且改动方案造成的损失不比多给点拆迁费少多少。他出身农村，知道当地百姓多盼望拆迁能就此改善生活。
“我这是把敌我矛盾转化成敌人内部矛盾，毕竟想拿拆迁款搬新家的村民占大多数，我们放话出来，他们会把怨气撒在那些钉子户身上，都在一个村住着，天天被人骂谁受得了。钉子户原本是想多拿点钱，赖着不走反而一分钱拿不到，到时候他们就会反过来求我们。”
“万一还是有人不肯搬呢？”
“那也不能给钱，这对拿了拆迁款乖乖搬家不闹事的村民不公平。”
冉薇薇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他们谈工作，她虽没在大企业上过班，但是鲁秋天讲得那些她都听得懂，她觉得鲁秋天比自家弟弟聪明多了，人都说无奸不商，可眼前这个千金大小姐一点没给人奸诈的感觉，她算计的可是恶人呢。
鲁秋天注意到她的目光，冲她微微一笑，“等叔叔病好了，姐姐来当我助理吧。宁姐主要忙家里的事，外面的一些事务我需要有人协助。”
“啊？我行吗？”冉薇薇又激动又没自信，脸都涨红了，“我没什么学历的。”
“不要紧，可以学，我没有集团职务，你只当我的私人助理。”鲁秋天想要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冉启智已被拉入阵营，他的姐姐也必须拉拢进来，她得让他们知道，只有她好了，他们一家人才会好。
“妮儿快答应啊。”冉父一直默默听着儿女们聊天，虽听不懂其中门道，但他知道儿女们在踏实工作，只要他们能踏实工作，他也就踏实了。
冉薇薇连忙点头答应，“我会好好干的。”
感情联络完毕，鲁秋天提出要走。冉启智送她回病房，在路上表示感谢，“多谢你把我家人照顾的这么周到。”
“你我不必言谢，你只要投桃报李就好。”
鲁秋天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淡，这令冉启智有些不适，也令他更看清楚一个事实——他们的婚姻真的是一场交易。
出差时间中多少个不眠的深夜，他想起王茵茵，那个温柔沉静的女孩子是他喜欢的，同时他也告诫自己即将成婚，不能再想着别的女人。
可鲁秋天显然不需要这方面的忠诚，那一点点心动，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鲁秋天对人的情绪变化很敏感，她懂得身旁男人因何沉默，只是她要走的路太难，哪有精力谈情说爱。再者她注定早逝，还是不要让彼此产生感情为好。
“明天我有事，你爸的手术我就不去了。”
“可以。”冉启智冷淡回应一句。
“如果我爸问你是如何知晓我身份的，你就说是王茵茵告诉你的，他爸和我爸私交不错，我和王茵茵在私人聚会上见过面。”
鲁相韦根本没问过，对于他这种小人物，如果不是女儿表现出亲睐，他连一丝眼神都不会给。
冉启智还从这句话中得出一个信息，王茵茵有可能出席他的婚礼，他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从此真成陌路。
“你虽不能告诉她真相，但以我对她的了解，你让她等你，她会等的。”
冉启智反应半晌才明白鲁秋天的意思，顿时怒火滔天憋不住爆发出来，“我没你想得那么卑鄙！”
他竟然对鲁秋天发了脾气，女孩沉静的如一汪潭水的眼眸中映射出不可思议，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生气，连生气都生个寂寞，冉启智觉得没劲儿，气哄哄走了。
“脾气还挺大。”鲁秋天低笑一声，打开了病房门，走过玄关，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瘦高男人负手而立看着窗外夜景。
“你是谁？”
男人转过身指了指胸前的标牌，“我叫杨旭，今天李大夫有事，我替他顶一夜班。”
鲁秋天站立不动，冷冷看着男人，“李大夫没告诉过你，这间病房未经允许任何人不许进入？”
“vip病房的规矩这个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懂，我自然也不例外。”杨旭做了一个请坐的姿势，随后自己先坐了下来，“我来是要告诉你鲁相云的事情。”
这时戴宁正好吃完饭走回来，听到鲁相云这三个字与鲁秋天对视一眼，鲁秋天示意她去门口守着，自己走过去与杨旭面对面坐着，看见杨旭胸前戴着胸牌，上面写着心内科，再看他的脸，约莫三十出头，鼻梁上驾着一副眼镜，很眼生。
杨旭也打量鲁秋天，女孩浑身散发一股冷气，明显对他这个闯入者很抗拒。
鲁秋天见他迟迟不开口，不愿干耗，主动问道：“你认识我三叔？”
“不认识，他是我接诊过的病人。”杨旭的思绪回到十年前，既然要把隐藏十年的秘密说出来，那就说得详细些。
“那年我刚从医学院毕业，学校分配我在这家医院规培，鲁相云被人送来医院时正赶上我在急诊科轮岗，那天晚上急诊特别忙，不知道哪里发生了连环车祸，主治医师们都在忙车祸患者，是我第一个给鲁相云做了听诊，并让护士给他抽血做化验，我这边刚检查完张主任就过来了，说这位病人他来负责，让我给别人打下手去。”
“我还没有拿到执业证，属于在急诊室打杂的，哪里需要我就去哪，巧的是抽血那名护士也是新来的，她记得是我开的化验单就直接把化验单交给我，我只看了一眼就被人拿走了，但我还是记住了上面的数据，血液里钾浓度大于七，属于急性高钾血症。”
“拿走化验单的是张德志？”
杨旭点头，“我记得非常清楚，他拿走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添什么乱。如果事情只到这里、病人被主任医师接手，那以后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了，偏偏——”
他停顿一下，双手搅握在一起，微蹙眉头，表情十分纠结，“偏偏我又看到了鲁相云的出药单，其实鲁相云当晚就死了，我是第二天才知道的，也听说了他的身份，毕竟鲁氏集团那么有名，掌门人家的儿子死在咱们医院够医生护士讨论一阵子了。”
“起初我以为是没救过来，也纳闷为什么没救回来，在我看来他是能被救回来的，直到我看到了出药单。”杨旭车轱辘话来回转，可见这个疑惑在他心中滚了无数遍。
鲁秋天没有催促，静静听他往下说。
“鲁相云的出药单上没有钙剂，急性高钾血症治疗措施之一必须要注射钙剂，张主任不可能不知道！”杨旭低沉的嗓音陡然高亢起来，“患者体内钾浓度那么高，不注射钙剂必死无疑。”
鲁秋天不懂这些医学知识，也不懂医院里的规章制度，她问：“张医生的治疗手段有问题，就没有医生发现吗？”
“我也怀疑这个就去查了病例，发现病例上的血液检查钾浓度正常，死因为心源性猝死。”杨旭想起当初看到病例时的惊疑和惧怕，鲁相云有可能被人谋杀的念头犹如铁爪拽住了他的心脏，他慌忙逃出病案室，恨不得从来没有看过那份病例。
鲁秋天体会不到杨旭内心的焦灼，冷静发问：“化验单被人换过了是吗？心源性猝死与高钾血症症状一样吗？”
“如果没有血液化验数据帮助诊断，猝死与高钾血症临床表现几乎一致。从表面上看鲁相云的病例没有任何问题，死亡医学证明合法合规，只有我看过那张消失的化验单。”
“你不是说还有个护士看过？”
“我还真问过她，她说她没看，看了也看到不懂，看化验单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专业范围。”杨旭沉默数秒接着说：“我还去化验室查了第一次验血的单子，发现被人删的干干净净，包括电脑上的数据。”
“你明知道里面有猫腻，我三叔的死因存疑，为什么不报警？”
“我没有证据，我看到出药单是鲁相云死亡十天后，那天晚上每个人都很忙，化验科来来回回很多人去送过血液样本，还有些患者家属自己去拿化验单，电脑上的数据已经被人删了，我即便指出时间点去查监控，恐怕化验科的人都不记得做过哪些化验，张医生是主任医师，他的诊断是有权威性的，我一个连执业证都没拿到的实习生去质疑他的诊断结果，医院会信谁。”
杨旭背负了十年的秘密倾泻而出，万般苦楚尽在不言中，“鲁小姐，我来是要告诉你鲁相云肾功能正常，体内钾浓度如此之高，只可能是药物中毒或者被人注射了钾溶液。”
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鲁秋天没有如释重负，反而心如刀绞般疼起来，鲁相云是鲁家唯一对她释放过善意的人，却不明不白的死了。她尽量让自己呼吸放缓，想说点什么却颤抖到失语。
“得知你在这里住院，还做过心脏移植手术，我也想看看病例来着，不过这次你的病例签了保密合同，看不到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而不是其他鲁家人？”如此问并非不信任，通常一件事讲的越具体，其中可参假的空间就越少，何况杨旭不会傻到跑到鲁家人面前来说这些，鲁相云之死迷雾重重，他一个局外人无法判断真凶是谁，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从你住院那天起我就关注你了，只是这vip病房我接触不到，能负责这里患者的医生都是张主任的亲信，我故意和这里的护士套近乎，听说你要求看自己的病例，我还看到你的同学来过，其中有人是警察。”
“你跟踪过他们？”
杨旭摇头，“跟踪他们做什么，那个警察我认识，他是我家那边辖区派出所的，我看过他在我家小区做反诈骗宣传。”
“你给我发过短信？”
杨旭再次摇头，“我连你电话号码都不知道。”
“就凭我接触过警察，就能让你信任我不会告发你？”
“也不是，我跟李雯关系不错，有意向她打探你的病情，她不是医生，懂得不多，我能从她口中零星的数据拼凑出你的大致病情来，我认为你要是对自己的病有疑惑，就不会告发我。”
鲁相韦和张德志千防万防，依然防不住有心人，鲁秋天点了下头，认同了他的说辞，“如果有一天我请你上庭作证，你会来吗？”
杨旭沉默良久随后站起身，看着窗外夜景道：“我女儿两岁了。”提到女儿，他神情柔和下来，“她很可爱，会叫爸爸，会跟我撒娇，我希望能护着她平安健康长大。”
杨旭的拒绝在鲁秋天的意料之中，他之所以能来说这些，是因为随着时间推移鲁相云之死已经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必须找到一个人卸下这个负担。
“人类的愧疚感真是好东西，我得感谢你没有忘记我三叔……”
“我受之有愧。”杨旭苦笑一声，转回身看着鲁秋天，“我虽然没有忘记鲁相云，可也没能为他做什么，我依旧在这家医院上班，结婚生子，我该做的事一点没耽误。”
只是很偶尔的他会做梦，梦到那天的急诊室在张德志拿走化验单那一刹那，他追上去问一句，要不要开一针钙剂……
“嗯……”鲁秋天方才的话的还没有说完，她神情冷淡继续说，“但你的怯懦，令你成为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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