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锦沅

　　萧旸从宫里出来，坐上马车，静静思索了一会儿，缺失掉的记忆并没有显露任何的蛛丝马迹，忽对车夫吩咐道：“去青城将军府上。”

　　走出一截，听见街上的打更声，萧旸才觉察出已是深夜，如今不是在军中，而青城晖府上人口众多，此一去必又是惊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想了想还是让车夫又调了头回去。

　　马车刚在将军府门口停下，门房就有人迎了出来，一人去给车夫封了打赏，另一人持着灯笼迎萧旸进去。看着萧旸精神还好，小厮笑道：“大将军酒量真好，先前徐管家听说宫里留了大将军酒宴，特嘱咐我们两个等着好生搀您进去，现看来大将军倒一点没有醉酒的样子。”

　　萧旸“唔”了一声。

　　小厮又道：“夫人还特意给您准备醒酒汤来着，看来大将军是用不上了。”

　　萧旸看了眼卧房方向，是暗的，想来沐裳已经睡了，问：“夫人今天白天都做了些什么？”

　　小厮心道，这话您要是问徐管家，老爷子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咱这夫人，也真是新鲜，今天一点儿没闲着，徐管家战战兢兢的愁了一天了。嘴上还是规矩答道：“夫人白天都在跟丁才整理园子，新栽了好多的树和花，那个，徐管家说让夫人歇着叫丁原去外面雇几个人来弄，夫人没答应，弄完了园子，下午王厨娘染了风寒来请假，夫人又给把脉开药，晚上用过饭后又亲自去厨房做醒酒汤，做完开始还在院子里坐了会儿，后来大概困了就回房去了。”

　　萧旸听完倒是笑了笑，道：“那去把汤拿来吧。”

　　小厮应了就去厨房拿，过来发现萧旸还站在屋外，接过汤一口喝了，空碗递还给他，才推了门要进去，小厮忙掏出火折子要去点灯，萧旸示意他不必，自己摸了黑进去。

　　小厮离开时暗自感叹，谁能相信！外面人口中那个威风八面、铁血无情的萧大将军，在家里为怕吵到新夫人睡觉，站在冷风里面喝汤，摸黑进卧房！

　　沐裳原本是想等萧旸回来的，可后来确实困了，也就回房睡了，大概是真的放松的缘故，很容易就入睡了。萧旸在黑暗中脱掉外衣，掀开被子的一角躺上床，沐裳睡得很熟，他也就没有动她，只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在胸口，很快也睡熟了。

　　第二天，两人是被老管家的扣门声给吵醒的，“大将军，三皇子派人送了帖子来要拜会大将军，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怕是不多时就要到了——”

　　萧旸郁闷地按着眉心，也不用一大清早的就来啊。一扭头，沐裳也醒了，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忽地凑过来在他脸上“叭”的亲了一下，萧旸正要翻身过去，沐裳坐起身道：“……三皇子？是阿满来了？”

　　萧旸无奈失笑：“棠棠，你是怎么做到在刚刚亲完我之后，又用这么惊喜的语气说起另外一个男人的？”

　　沐裳将他眉心揉平，拉着他起来，“我跟小阿满也算是共患难的交情了，当然有惊喜了。快快起来洗漱。”

　　等收拾停当，人还没有来，沐裳闲不住就去门口张望，刚一站定，一辆四轮大马车就从巷子一头行来，正正停在将军府大门口，车帘一掀，当日陪在东陵夏身边的小厮秦蓝先跳下车来，沐裳笑着看他，秦蓝目光却只从她面上淡淡一扫，随即回身收起门帘道：“殿下，大将军府到了。”

　　一身白底金线锦纹袍的东陵夏从车里探身出来，一眼就看见门前站着的沐裳，目光在她脸上定了两秒，“……阿沐？”

　　沐裳笑着冲他招招手，东陵夏忽地跳下车，几步迈上台阶，紧紧抓住沐裳的袖子，“阿沐，真的是你？在昨天之前，我差点以为我再见不到你了……”

　　“……公子，不、殿下，你说……这是阿沐？”秦蓝目瞪口呆。那个单薄瘦小的、一身泥污的……是眼前这个穿水绿色衫裙、姿容秀丽的……女子？再仔细一看，还真有点儿像，所以她刚才才冲我笑的吗？

　　“所以……殿下，你是早知道……然后你之前还一直跟我念叨……”

　　“这是秦蓝，阿沐你还记得吧？”东陵夏打断他。

　　沐裳点点头，故意道：“被踹过一脚，怎么能忘？”

　　秦蓝继续瞠目结舌。

　　“然后我……我现在叫东陵夏了，这个事情，有点儿一言难尽……”

　　“我已经知道了。所以，现在要给你行礼吗，三殿下？”沐裳淡笑道。

　　“别，你还是叫我阿满。”东陵夏扯住她，看了眼护国大将军府的牌匾，想起来道：“阿沐，你怎么会在大将军府上？是之前在沙漠时遇上大将军就一路跟着他回的埝都吗？你之前说要等的人等到了吗？”

　　“殿下，您一下问怎么多，让阿沐怎么答您？”秦蓝终于插嘴道。

　　正说着，萧旸从里面出来，“大将军”东陵夏立刻敛了笑，端正姿态拱手道。

　　“三殿下，里面请。”萧旸淡道，往门内侧一侧身。

　　传说中的萧大将军！秦蓝立刻双眼发光望向萧旸。东陵夏的目光却落在萧旸随意搭在沐裳肩头的手上。

　　几人正待进门，一阵清扬蹄声，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夫远远喝道：“前面那车让让，别挡道！”

　　那自宫里驾车出来的太监向来只有呵斥别人的，何曾受过别人大呼小叫，若不是看在几位主子还在，当下便要发作。此时也就哼了一声，全当没有听见。

　　后面的车夫有些怒了，大声道：“马车里坐的可是开义公主，还不快快让出道来，惊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东陵夏闻言转过身来，挥手让驾车太监把车挪开，那吆喝的车夫只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有些得意地将车在正门口停下，下车对着车内恭敬道：“夫人、公主，大将军府到了。”

　　一名金钗玉环的妇人先从车里出来，随后伸出手，一名年轻的女子扶着她的手慢慢走下车来。那女子一露面，众人都有眼前一亮之感，沐裳身为女子也不由地盯着她看。

　　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的样子，肌肤如雪，五官明艳，举手投足间透着极为端庄的大家气质。与旁边妇人的浓妆艳抹不同，女子的打扮很素，乌发上只插着一根简简单单的金镶红玉簪子，长长的披风裹住全身。

　　“表嫂，以后请约束府上的人，不要再打着我的幌子四处张扬，这里是埝都，你们府上那一套真的要收一收了。”女子没有看一旁殷勤哈腰的车夫，微微蹙着眉，嘟嘴对扶她的妇人道，美丽的面容上现出几分娇稚之气。

　　妇人不以为意笑道：“也是怕你累着了，阿沅莫动气，回头我教训他们就是。”

　　两人这才抬头举步，不想台阶上站着这许多人，东陵夏站在最前，李锦沅马上认了出来，自从皇帝公开了东陵夏的身份后，埝都的圈子里就没人不认识这位昔日的平南王世子。

　　李锦沅忙低头躬身对着东陵夏行礼道：“原来是三殿下在这里！”

　　东陵夏笑道：“锦沅姐姐不必多礼，两年不见锦沅姐姐越发端庄美丽了。”

　　李锦沅身旁妇人没想到冲撞的竟是当下炙手可热的三皇子的车驾，那车并没有挂皇家的牌子，只是看着比普通马车大些，她也就没注意，纵容了车夫的跋扈，这下慌了神，急着看向李锦沅。

　　“刚才是府上人莽撞，锦沅这里给三殿下陪个不是了。”李锦沅微微红了脸，仍保持着端方的行礼姿态又躬了躬身。

　　“不碍事，锦沅姐姐何必如此。”东陵夏走下台阶去扶她。

　　李锦沅这才起身，抬头刚想说什么，却忽然整个人呆滞住，目光越过东陵夏，死死定在台阶上面的萧旸的身上，随即面上红潮退去变得雪白，眼眶却红了起来。

　　因她一下车就引得众人瞩目，这下众人也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李锦沅张了几次嘴，才颤抖着发出声音：“……大将军。”

　　萧旸面无表情，不发一言。他似乎也在看着李锦沅，却并没对上她的目光，像是透过她看到什么遥远的地方去了似的。

　　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一直保持着从容贵雅仪态的女子，仿佛忽然失却了端着的力气，眼泪从眼眶中滚落，李锦沅推开表嫂扶她的手，快步走上阶梯来到萧旸身边，却又像不敢太靠近，缓缓伸手抓住萧旸的一只袖角，声音哽咽：“亲眼看到大将军安好归来，阿沅也就安心了……这是我这些日子里唯一的期盼……”

　　萧旸仍是没有说话，眼光微微下移，落在她发上别着的那只发簪上。旁人见惯他无波无澜的样子，只有沐裳注意到他脖颈后的一根筋紧绷着，知道他只在心里很不平静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反应。

　　李锦沅的表嫂迎了上来，给萧旸行了礼，又叹道：“大将军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家姑娘这几个月每天以泪洗面，都不知是怎么过来的，之前听说大将军出了事，又怎么都打探不到消息，眼看着肚子……”

　　“表嫂——”李锦沅急斥道，神色又急又怒，带着几分难堪，下意识就松了萧旸的袖子往后退去，却不妨脚后就是阶梯，整个人随即往后跌去。

　　随着两声惊呼，萧旸手快，一把揽住她的后腰，李锦沅险险立在第二级阶梯上没有跌下去，披风却在慌乱中被扯了下来，露出浅蓝色锦缎衣裙，以及掩饰不住的圆润腰身和隆起的小腹。

　　待她站稳，萧旸松手，也看到她隆起的肚子。

　　李锦沅脸色惨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在对上萧旸的目光后，忽咬牙道：“大将军之前对阿沅的承诺，若是反悔了，我也……无怨言。”说罢，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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