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逃兵
次日,沐裳从山里回来后,烧好一大锅水,心情不错的把男人从屋里搀到院子里,“坐下,给你洗头。”
男人向她投去不易察觉地感激的一瞥。他可以忍受身体的疼痛,却难以忍受这样的邋遢。
午后有淡薄的阳光,沐裳用瓤舀了皂角水淋在男人的头发上,用手指理顺打结的头发,又轻轻揉搓头皮。她的手不经意间擦过男人的耳廓,感觉到他的身子似乎僵了一下,脖子后面的皮肤像是出疹子般迅速出了一小片痱子,沐裳不解道:“你冷吗?”
男人垂着头含糊的哼了一声,不待他说话,沐裳又道:“冷也忍着,这会儿已算一天中最暖和的时间了,过会儿太阳下山会更冷。”
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耳廓红了一片。
又过了些时日,男人已经可以不用搀扶自己下地行走了,只走得有些慢。
沐裳一早下山去送药,之后又在镇上买了件男式的布袍子,想着再过几日男人的手也恢复后应该会想要把自己整理干净,虽然他从不要求什么,但就是让人能感觉出,那男人虽然落魄却很讲究,这样的一个人应该很难忍受自己邋里邋遢的样子,所以那天她主动提出给他洗了头发,那时他虽没说什么,但洗完后却是明显舒了口气。
这些时日的忙碌让沐裳有些疲惫,回程就没再绕去采药,而是直接回了山顶,推开门男人却没在屋内。沐裳奇怪他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连路都还走不稳能去哪里,正踟蹰间,屋后传来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
沐裳立刻跑向屋后,“阿旸,你摔倒了吗?”
“别……”剩下的话卡在嗓子里。
两人都愣住了。
男人浑身湿漉漉的,光裸结实的胸膛,赤着脚,破烂的衣衫扔在一边,身后放着一只盛满水的木桶,而他手中正拿着刚淋完水的空桶。
他、在、洗、澡。
尽管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沐裳一时却不知该做何反应。
倒是男人在最初愣了几秒后,镇定地背转过身体,声音低沉地解释:“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回来。”
“哦”沐裳垂着眼看向地面,故作镇定,“你、你的手能动了?”
“早上的时候发觉能动了,你太早出去,没来得及说。”
“嗯,给你买了件袍子,放在这里了,之前的,血迹洗不干净的话就扔了吧。”
“嗯。”
沐裳默默地退到了屋子的前院。
深吸了两口气后,脑子里面突然就有什么东西炸了,脸噌地烧起来。
她给他包扎过胸前的伤,给他的手臂和大腿都上过药,那时候他是她的病人,她看病人从不脸红。
现在他仍然是病人,沐裳心里对自己说,他的胸背他的手臂他的腿她之前都看到过,现在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何况,他手上的木桶刚好遮住……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所以,并没有不同,想到此节沐裳却觉得脸上烧得更厉害了。
“怎么不把筐子放下来?背着不累吗?”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到了前院,一派坦然,淡淡地问,从她身后把背筐提了下来。
沐裳闻到他身上某种混合着轻微药草味的清新味道,脸仍然红着,没回头,“我去做饭。你——回屋里去。”
男人没说什么,顺从地走到屋里去了。
吃饭的时候,沐裳习惯性的要拿勺子喂他,端起碗来才想起他已经可以动了,又将碗放下。
“沐裳,我今天本来想瞒着你,我的手恢复行动这件事。”阿旸说。
沐裳没看他,等着下文。
“你说过,能动了就要走。”
沐裳盯着桌上一盘炒豆子,圆溜溜的豆子滑来滑去,她筷子戳了几下都没夹上来。
男人拿起盘边的筷子,利索地将那豆子夹到她碗里,又说:“但我现在还不想走”
沐裳觉得十分可笑,放下碗,冷笑道:“因为我救了你,你就赖上我了是吗?走和留,都由我决定,不是你。”
阿旸没有在意她突然而来的尖刻,仍是平静地说:“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可以帮你做事。”
“你会做什么事?”带着嘲意的问。
“所有你要做的事情。”
“我不需要。”
“沐裳,让我待到恢复记忆。我现在不知道自己是谁,说不定一下山就被当逃兵抓住,或者被根本不记得的仇家杀了。”他懂得拿捏她的软肋。
静了一会儿,“一个月”沐裳松了口“不管你想没想起来以前。”
他又对她笑了,这笑容让沐裳觉得自己是挂在鱼钩上的鱼。
她侧过头去,道:“你伤口都好了吗?不要又沾水溃烂了给我舔麻烦”
“待会儿要检查一下吗?”男人仍是从容平淡的语气。
沐裳眼前突然就晃过下午那具挂着水珠的身体,似乎被食物噎了一下,含糊着:“明天吧。”
清晨,当沐裳被屋外的声音惊醒,推开屋门,看见男人拖着一截圆木,正轮着斧头劈成小节的时候,起床气一下上头,冲上去质问道:“你是洗了个澡,脑子也进水了吗?如果伤口再裂开……”
沐裳拉开他衣服,后面的话就没说出来了。他的绷带已经拆掉了,胸前的伤口都已愈合,留下一个拳头大的疤。她才想起来昨天就已经没有缠绷带了。
“伤口长上了”阿旸淡淡地笑了,“你已经有两天没有检查过了”。
“哦”,沐裳忽然就有点讪讪的,“愈合能力倒是不错,一般人没这么快长好的”。
一般人能不能活过来都是个问题,即使活过来现在也必然只能在床上躺着。
虽然行动还不很灵活,阿旸却如他所承诺的包揽了里里外外一应琐事。劈柴担水,整理院子,帮沐裳分拣晾晒药草,沐裳发现他的学习能力非常惊人,那些外形极为相似的药草,她只要跟他说过一次他就再不会认错。
每日从山里回来时,就有热腾腾的的饭菜,这让沐裳有一瞬的恍惚,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
然而阿旸的厨艺也无法让人恭维,他是从切菜的技法到烹制的过程全都照着沐裳做过的样子来的,就连味道都,一模一样。
沐裳带他去看了发现他的那个悬崖,那是一个鲜有人至的地方,若不是像沐裳这样的采药人根本没有人会经过。阿旸在崖边踱步了很久,却一无所获,他想不起来任何跟这个地方有关的信息。
回程的路上,阿旸表情凝重,沐裳也想不出什么话好安慰他,索性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走回。
后来差不多每天阿旸都会独自一人去悬崖边转一圈,回来后便会脸色阴郁,沉默一段时间。
沐裳只得安慰他说:“恢复记忆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放轻松些说不定更容易想起来”
“我怕就是过得太轻松了。”阿旸苦笑,“在我刚醒的那天,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但心里一直感觉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被我漏掉了,很焦虑。但随着在山上这些日子过去,那种焦虑不安感一直在减退。”,他垂下眼,眸色深幽,“我担心这样平静的日子会让我一天天彻底忘掉那件很重要的事。”
沐裳也说不出其他安慰的话,开玩笑道:“要不,在你胸口再捅个洞,说不定就想起来呢。”
“如果真的有用,我不介意。”
“就那么重要?宁可再死一次?”沐裳看着他。
“那或许是一件比我的性命要重要的事。”
到了下山送药的时候,因为不能辨别阿旸的身份,沐裳让他留在山上,仍是自己一个人背着竹筐去镇上。
及至山下,远远看见镇子口停着几顶轿子,围着很多人。
待她经过那一处时,刚好有人掀了轿帘出来,沐裳认出是那天在药铺被老掌柜叫做何员外的人。何员外眼珠在沐裳脸上滴溜溜转了一圈,沐裳垂眼快速走过,那何员外这次倒也没说什么,眼光在她背影上流转了一会儿,又转向正前方望着远处,这一众人像是在等什么人来。
沐裳在药铺交了药草,想了想问老掌柜道:“高叔,今天镇子上有什么事吗?街道上好像有些闹哄哄的。”
“阿沐你长年住在山里面,消息也太闭塞了些。”老掌柜小声道:“这些日子殇国不太平啊,先是跟和国打仗丢了好几片地,接着大皇子跟二皇子又闹起了夺.权,现在连咱们这偏僻的小镇子也被波及了,县令和乡老都被罢免,听说今天会有军队来直接接管,也不知是大皇子的人还是二皇子的人。现在镇子上那一众乡绅富人都早早去候着迎接了,唉,军队都来了,以后恐怕是不得太平喽……”
“那最近衙门里还在抓逃兵吗?”
“怎么不抓!抓到有银子赏的,不过,最近倒是没听说又斩了什么人,大概看我们这里也不太平了就不往这边跑了吧。那些军士也是可怜,横竖战场上是死,回来也是个死,要死在战场上家里还能得些抚恤金,唉,世道不太平,做什么都不容易呐……”
从药铺出来,沐裳去集市买了些粮食,就匆匆往山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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