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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受害者何错之有


奶娘絮絮叨叨地把这些年严玦对她做的事情说出,在场一些人背过身去,连县令听得都有些不忍。

        严玦的娘为严家大夫人,初次怀孕时严家老爷高兴又紧张,特地到送子庙捐了好多香火钱,只求诞下男孩。

        好在结果如他所愿,严家嫡长子确实为男孩,于是便给他取名为玦,意为美玉。可或许就是一语成谶,美则美矣,可实则为有缺口的玉。

        严玦出生的头几年里,相安无事,爹疼娘爱。直到一次发了高烧,好不容易退下去之后,却从此得了心疾,时不时就会昏厥癫狂,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

        有一次严家老爷在家宴请商贾朋友,严玦却直接在餐桌上干呕,当场尿了裤子。在场宾客愕然,严家老爷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面上一沉,奶娘有眼色地赶紧把严玦带回房间。事后挨完一顿板子,严玦强忍着没哭,跑到亲娘跟前,想要些许安慰,亲娘却避而不见,任严玦在房外站了一夜。

        “少爷,回房吧。”奶娘陪在一旁呼唤着。

        严玦转过身来,奶娘被吓一跳,那是第一次在一个孩子的身上看见这么可怕的眼神,阴鸷而又愤恨。

        “所有的爱都有条件是不是?父亲如此,母亲亦如此,那奶娘你呢?会不会也如此对我。”

        奶娘暗暗恼怒自己竟被一个孩子吓到,赶忙回道,“当然不会,小少爷你可是嬷嬷的心头肉。”

        严玦突然笑开,奶娘再看过去,那种可怕的眼神已然消失不见,唯有的只是一个病弱孩子的憔悴面容。

        于是,这一病这一次犯错便失了严家老爷的心,本来早已将严玦定为法定继承人,可严家家大业大,如何能交给一个不定期发狂的嫡长子。

        严家老爷娶了二夫人,三夫人,又屡次三番地跑到送子庙捐香火钱,而第二个儿子出生后,他已经忘了严玦姓甚名谁了。

        而严家大夫人最擅长揣度家主的心意,知道他对这个大儿子有所厌弃后,便也对严玦愈发冷淡,成天盼望着自己的肚子能再争一次气。

        于是,在经年累月的日子里,陪在严玦身边的便只有奶娘一人。直到他成为少年,想经人事,才发现多年服用治疗心疾的药物,对于此道他已经无能为力。

        可一个人越不能做到什么,他便越想做到什么,而承受他残忍的折磨的,便只有他身边唯一的奶娘,尽管她当时已经五十多岁。

        “少爷,求求您,看在我几十年为严家尽心服侍的份上,求您饶了我。”奶娘身上被绳子绑在房梁上,整个人动弹不得,身上没有一块好肉,鼻青脸肿地。牙齿碎在嘴里,连求饶都含混不清。

        严玦拿了一盏煤油灯朝她走了过来,他脸上是可怖的笑容,被灯一照,显得更加阴森。

        “严家?嬷嬷你怎么这么好笑,你日日夜夜待在我身边,你还不知道吗?我此生最恨的就是严家,你用此求饶未免太过天真,还不如,你用哺育了我几十年的那对东西,向我讨个恩典。”

        严玦直白地朝奶娘的上身看去,随着他的愤怒和渴望,煤油灯晃来晃去,蜡油全滴在了奶娘身上,那是一股锥心的疼。

        看着她苍老的面容上流下恳求的眼泪,严玦更起劲了,用手掐着她的脖子,等到她撑不住,双眼快要泛白时,又缓缓松开一点,持续反复。

        奶娘继续在衙门上涕泪控告,“这样子的事情,他对我做了十几年,人生有几个十年?我想问在座的各位,人生到底有几个十年?严家知而不告,任由严玦对我做这样的丑事。我想从他家辞退,严玦就来威胁我的家人,嬷嬷我真不知如何自处啊,只得假死脱身,要不是数日前,程状师找到我,劝说我出来作证,老身现在还在东躲西藏呢。县令大人,您可以看看我身上的伤口,全都是严玦这个畜生伤害我的证据。”

        说罢,奶娘就要把衣服掀开,证明此身。众目睽睽,程砚闻于心不忍,特向县令求了个恩典,申请到后堂去验。

        这下案子证据确凿,王贾和严玦已经无力回天,正逢严惩时期抓了个典型,再加上阿婆和奶娘两起案子性质都较为恶劣,严玦被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大快人心。

        不得不说,这第一场仗,程砚闻赢得漂亮,严惩了凶手,还了阿婆一个公道,可程砚闻多少没有开心起来。

        她只感到这个时代深深的悲凉感,被侵害十几年,为了名声和贞洁不敢告官的奶娘;被伤害后,终日紧张害怕,想要一了百了的阿婆;以及丈夫一句话,连亲儿子都不敢见的严家大夫人……她们都是这个时代的受害者。

        包括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要是被人知道自己身为状师却是女子之身,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脑袋突然昏沉,响起一阵叮咚声,“恭喜宿主,赢得案件,获得一积分,此积分在日后重大情节会获得关键作用哦!”

        程砚闻晃了晃脑袋,声音消失不见,她都有些怀疑自己为了这个案件太过劳累出现幻听了,“小蓝,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小蓝迷茫地摇摇头,依旧沉浸在刚才赢案件的喜悦当中,崇拜地看着程砚闻,“公子,您真是太厉害了吧,第一个案件就赢得如此漂亮。您刚才是没看见,那王贾的脸都黑了,多年胜率被你一个初出茅庐的新手拉下来,想来他回去肯定要以头抢地了。还叫什么王大状王半仙,叫王必输吧,哈哈哈哈。”

        小蓝刚说完,王贾就从他俩身后走了出来,正如小蓝所言,真是脸色全黑。

        王贾走到程砚闻身前,“小人得志一时,便自鸣得意。这才第一场案子,算你侥幸取胜,日后再输给我的时候,可别跪在我王某人脚下啼哭。还有你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跟班,今天叔叔我就帮你教教下人,看我不撕烂他的嘴。”

        说罢,就要上手气势汹汹地打小蓝巴掌。

        程砚闻抬手拦住,王贾的手悬在半空中,颇有些尴尬。他还想用力,程砚闻四两拨千斤地顺力往下,一个堪堪的巴掌印印在了王贾脸上。

        王贾恼羞成怒,颇想破口大骂。

        可程砚闻骇人的眼神盯着他看,他便失了些气势。

        “叫你一声叔伯是看在我父亲从小教我的礼仪份上,不是看你面子,莫要误会。其次,我的人,莫说无错,就算有错,我自己会教,哪里轮得到你这手下败将?”

        留下王贾没反应过来一脸愕然,程砚闻带着小蓝潇洒地往前走。

        “公子,我真要爱惨你了,刚刚也太帅了吧。”

        刚到家不久,采若祖孙俩就提着水果赶来,程砚闻衣服都没换就进大堂见客。

        阿婆躬身而立,久久没有说话,程砚闻想要去扶,采若却在旁边打眼色。

        直到三拜结束,阿婆情绪才稍定,“程大状,老身心中感激不尽,多谢您为我讨回公道。这水果是我一点心意,务必收下。”

        程砚闻礼貌接过,吩咐小蓝给阿婆拿了一点安神的药材,“阿婆心事可有放下?从古至今,这事从来不是受害者的错。若你再茶饭不思,便是称了那凶手的意,哪有施害人坦然遗忘,而受害人却耿耿于怀的道理。”

        阿婆收下药材,拍了拍程砚闻的手,“我会放下的,日子总是要过的,程大状放心。”

        说完采若和阿婆就告退了,小蓝尝了尝这橘子,酸得小蓝龇牙咧嘴。

        “公子,这橘子太酸了,等会你别吃,你打小就怕酸。”

        可没得小蓝说完,程砚闻就一个一个地抓起橘子往嘴里塞,慢慢地,果盘都见了底,程砚闻表情屹然不动,“都是阿婆和采若的心意,她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岂有我们来糟蹋的理,乖乖吃完。”

        小蓝听话地继续吃橘子大业,这时,谢吟昭走了过来,欠了欠身,特地行了个半礼,“恭喜程大状旗开得胜。”

        程砚闻挑了挑眉毛,“又拿我打趣,既然如此,别怪我不客气啦。”

        说完,程砚闻把剥好的橘子递到谢吟昭嘴边,一口下去,谢吟昭万能不崩的悠然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室内嬉笑自得,一扫阴霾。室外雨停,云开月明。

        数日前,奶娘老家门外,程砚闻一动不动站了几个时辰。

        奶娘拗不过他,终于开门。

        “程状师,你这又是何必呢?我已经是个假死之人了,就是为了逃过严家的视线,你现在让我出去作证,不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嬷嬷,你想一辈子这样东躲西藏吗?女儿远嫁,无法出门探亲;儿孙绕膝,不能亲自带他们出去游玩,而那严玦,吃香喝辣,继续为非作歹,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受害者出现,之前是你,这次是阿婆,那下次又会是谁?你不想用你的证词将他绳之于法,受到应有的惩罚吗?”

        奶娘抹了抹眼泪,欲言又止,“程状师,你为男性,可能不知道我们女人的苦,老身一辈子安分守己,才换来了一个贤良的好名声,要是出去作证,我这把年纪还和男人干了那事,街坊的唾沫就会把我淹死的,叫我以后怎么抬头做人啊。”

        “嬷嬷,抬不起头做人的从来不应该是你。受害者有什么错,认为被侵害是自己的错,从而不敢说出真相,这种想法才是真正的错误。”

        这句话,振聋发聩。

        这件案子终于结了,可没过两天一案又起,程砚闻没想到逛个灯会,居然也能撞上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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