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这叫“以牙还牙”!……
“净山堂起火”的消息传得满城沸沸扬扬, 实则却非大火。
当纪允殊携烛伊等一行人飞驰回山时,火势早已扑灭。
堂内全员出动,连后山院落的门外弟子、杂役等数百人也全数赶过来, 将这座偌大群院围得水泄不通。
“不好啦!大事不好啦!”蘅娘紧拥着破枕头,颤颤巍巍奔至大门,“我们家庄主!不见了!他不见了!”
烛伊正好被纪允殊抱下马,闻言心头大震, 半身如坠冰湖。
难不成……城里城外捣腾了一整天,仍让盛雪沉钻了空子, 将盛风长劫走了?
纪允殊眸底一凛, 睨向留守堂中的一名面容白净的小师弟。
小师弟冲他眨了眨眼。
纪允殊容色缓和了不少, 轻笑道:“蘅娘不必忧心,你家庄主钻进了一只大木箱里避火呢!晚些时候,自会回来。”
蘅娘将信将疑, 意欲再问,被盛九拦下,劝回院落。
纪允殊问了两句失火过程,便领顾思白到书房处理伤口。
烛火映照下,他光了半边膀子,见烛伊进进出出换水, 耳根泛红,却没再像以前那般羞涩捂紧。
荻夏那一箭斜插入肉,伤得不深,但纪允殊在紧要关头自行拔箭,创口甚大,事后又忙着搂搂抱抱、策马扬鞭,鲜血染了半件袍子。
亏得衣袍本是墨色, 外人瞧不出伤势,才没觉触目惊心。
烛伊一颗心忽而浮上天,忽而坠入地,忐忑纠结,隐隐作痛。
当顾思白整理药瓶时,她小心替纪允殊披衣,眼底的愧疚与感激不言而喻。
纪允殊读懂了她的情绪,笑而握住她的手:“小伤而已。”
顾思白偷望一眼,唯恐两人又情不自禁抱在一起亲来亲去,净是让他看“晚辈不宜”的场面,赶忙抱了药箱,撒腿就跑。
纪允殊啼笑皆非,牵了烛伊尾随在后。
“走,陪我去瞅瞅盛风长。”
顾思白一听“盛风长”三字,立马以小碎步溜回他身侧。
不料,他扬了扬眉:“你替我去一趟静舍,请余老先生到偏厅一叙。”
亥时将至,净山堂内外仍热闹非凡。
当纪允殊整顿袍服,端坐于偏厅浅抿茶水,一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入。
此人乍眼看像极了盛风长,细看才认清,又是闵师叔易容乔装。
他手里抓了牛皮粗绳,绳上栓着一“串”人,皆为男子,个个鼻青脸肿,双手依次被绳索捆住,被迫一瘸一拐跟随进厅。
紧接着,数名净山堂杂役挑来一只巨大的木箱,慢慢放在地上。
不多时,一头雾水的顾思白搀着余振道入内,皱眉审视那“串”人时,指着一人惊呼:“这、这不是余老的近侍……阿璞么?”
余振道应是被这半夜的状况搞懵了,哑声问:“将军大人,请问……阿璞他犯了何事?”
纪允殊锐目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流转片晌,淡淡发声:“余老当真不知情?”
“还望不吝赐教。”
纪允殊摆手请对方入座,长眸倾垂间如有怒涛涌现,终归平复下来。
良久,他示意杂役开启木箱。
这大木箱原是用于搬运大型花灯,箱板遭长钉固定,撬了好一阵才完全打开。
内里蜷缩着一人,衣裳污损,乱发遮面。
但凭借肩头两个血窟窿和断折的双腿可辨认出,那是真正的盛风长。
“盛庄主,令弟秘密传信予你,”纪允殊从袖口取出一张纸条,语气平缓地念述,“原信所书,‘黄昏火起,戌时接应。叩门三声为记,匿于箱中,伺机出城,勿动勿应,谨记谨记’。”
盛风长虚弱的脸容上闪过狂怒之色:“你!你竟改了时间!”
“不错,本将军仿照原书笔记,将时间硬是提前了一个时辰,先派人假装在地牢门口放了把火,引你依计划用天外陨金锯齿割断铁锁,再配合假的接应人员,藏身入大木箱内。苦等的这两个时辰,盛庄主辛苦了!”
盛风长怒极,浑身颤抖:“而后,你派这人伪装成我,在牢狱里等待真正的接应人,让大伙儿辛辛苦苦将其转出净山堂,他再出箱逮人,押送回此地?”
“不错,”纪允殊冷笑,“这方法最省事,且更能一网打尽堂内外的狂徒。”
盛风长磨牙吮血:“纪允殊!外界常言,你霁月光风、义薄云天!没想到,竟阴险毒辣至斯!”
“阴险毒辣?该是你们盛家人才对!”
纪允殊手上用劲,“啪”的一声,捏碎了白瓷茶盏。
“你可知,令弟盛雪沉为了救你,搭上了多少无辜者的性命!趁我镕州军未至,先游说百水寨倾巢出动,滋扰掠夺郊外三条村落!再引爆城内球灯,炸死官民数十人!轻伤重伤者多达两百余人!烧毁民房商铺物资不计其数!
“若非烛伊和顾世子应对及时,清剿隐患,安置伤民,维护治安……令弟必然会等我率净山堂众人进城后,再引爆藏于龙灯内的第二批炸药!届时我和师门上下死无全尸,而你们兄弟二人则可远走高飞,从此高枕无忧!”
他一语道破盛雪沉的计划,令亲历之人心有余悸。
烛伊无比庆幸,当时凭借一腔热血与孤勇说服了顾思白,也不遗余力带动所有人团结一致,否则……他们将全军覆没,万劫不复。
纪允殊平静望向余振道:“晚辈听闻,这位盛庄主的嫡亲弟弟、著名富商盛雪沉,曾是余老先生的学生,请问传言是否属实?”
“正是,”余振道捋须,“纪将军认为……老朽也参与其中?”
“余老切莫误会,晚辈并无此意,但老先生的贴身仆从的确亲自前往地牢,为闵师叔所擒。”
余振道皱眉瞪视那唤名“阿璞”的近侍:“你,你何时被盛雪沉那等败类所收买!事到如今,快如实招来!”
阿璞赤红两眼,冷哼道:“小的从未被收买!从十六年前,便奉盛二爷之命,侍奉在你左右!”
“你们好大的胆子!这么些年,老朽眼拙,竟未曾有分毫觉察!说!说清楚了!他派你潜伏十几年,所为何事!”
“所为何事?余老自己想不明白?盛二爷当年卷入科场舞弊案,他的文采才华,你了若指掌,怎会不晓得他有多无辜!
“可你为保名声,舍弃了多年师生情份,不肯为他声张正义,不肯为他的德行才学作保,不肯为他疏通人脉、减轻罪过,还不留情面地将他逐出师门!从此恩义两断!
“你可知,他终生不得入仕、割舍毕生最爱的诗文所承受的痛苦,都不及你的绝情冷漠!枉他视你为师,心中亦尊你为父,却要受你苛责厌弃!
“我在你身边十余载,不为别的,只求搜集你表里不一的证据,戳穿你沽名钓誉的行为,好让你身败名裂,也尝尝他当初的痛不欲生!”
余振道周身哆嗦着:“一派胡言!老朽身正不怕影斜!你们这些锱铢必较、居心叵测的宵小之徒!盛雪沉在何处!让他出来!出来跟老朽……当面对质!”
“二爷已经离开,”阿璞冷冷一哂,“你怕是这辈子……也见不着他了!”
余人正自惶惑他这句话的含义,却见他猛地暴起,奋力撞向余振道!
离他最近的闵师叔当机立断,拔刀相拦!
阿璞收势不及,正正撞在刀口上,血溅当场,喷了余振道一身!
这下变故令人胆寒。
余振道像是被吓呆了,瘫坐在官帽椅上,嘴唇翕张,久久无话。
纪允殊眉间暗云未消,吩咐护卫送余振道回静舍歇息,押送盛风长回地牢,又命仆侍收拾残局,才与烛伊返回独院。
穿行于雅致院廊,他步伐缓慢,一直默不作声,沉思间用手无意识搓捻烛伊的手指,似仍旧顾虑重重。
烛伊亦没心思理会他的无聊举动,任凭他把玩。
——盛雪沉为救兄长而转移纪允殊视线,不惜谋害那么多人?
说不定……害死顺州城内外百姓,制造混乱,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这一日亲历了太多惊险与血腥,直至子时,净山堂才逐渐恢复往日的安宁。
但人心却始终难以平定。
烛伊如常躺卧于大床,困倦不堪,全身乏力,又因心潮跌宕起伏,无法入眠。
纪允殊背上有伤,如大猫般趴伏在她身畔,眉头紧皱,如有无尽思虑。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百无聊赖摆弄着从盛风长处搜来的小金球,不时拨动机关,来回伸缩所藏的天外陨金小锯。
烛伊为他异乎寻常的缄默而焦灼,转身朝向他,迟疑片刻才温言启齿。
“将军大人,那个……荻夏,你打算如何处置?”
纪允殊侧颜明显写满了不悦:“你是在关心他,还是关心自己会不会继续受他要挟?”
“两者兼有,”烛伊认真回答,“毕竟我和他也算……相识一场。”
一晃好些年,她仍记得儿时,荻夏对她千依百顺,诸多讨好,从无违逆。
后来疏远了,才变得忽硬忽软,忽冷忽热。
昨夜他虽暴戾,可挟持她时,却也没真伤害她。
嗯,除去最后那一箭。
等不到纪允殊答复,烛伊扯了扯他袖口:“说话呀!”
嗓音慵困软绵,令纪允殊的心顿时软了三分。
“留他,把伤养好,再送回诺玛族。”
烛伊暗暗舒气——大事化小,想来不致引发两国相争。
忆及至今没亲口致谢,她起身跪坐,朝纪允殊深深一鞠。
“将军信守承诺,以命相护,令人钦佩。这份救命之恩,烛伊铭记于心,来日定当报答。”
纪允殊仍维持趴姿,回望她时眼光复杂难言。
他拼尽全力去拯救她,罔顾生死去挽留她,绝非因为“护她平安抵京”的承诺。
而是发自真心。
他甚至已淡忘了那句诺言。
但面对烛伊的郑重其事,他既觉憋屈,又有些烦躁,最终化作轻描淡写的一句。
“无妨,我早想和荻夏干一架。”
烛伊知他与荻夏年纪相仿,同有悍将之名,加上容姿双绝,向来会受人暗中比对。各自怀有比试切磋之心,亦在清理之中。
但他如无护她之念,以他谨慎的个性,断然容不得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更不会冒威名扫地、身负重伤的风险来应战。
她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的左臂,猛然记起,他极可能是成璧。
犹记她曾趁他不在时翻箱倒柜,打开一只雕花紫檀盒,里头放满了各种印章,全是与黄金同值的珍贵之物。
她那阵子只想找手镯,完全没想看印章上的纂刻内容。
而纪允殊发觉她动过盒子,直接拿匕首抵在她脖子上……
仔细回想,那是他唯一情绪失控的时刻。
如若他真是成璧,或冒充成璧,且不希望隐私外泄,她大可假装没察觉,以免他尴尬或动怒。
久坐冷凉,她躺回被窝,没再细究前段时日所见的“成璧”,有哪几次是纪允殊伪装,自己是否不慎泄漏过什么。
目下摆她前面的难题有三。
一是联系明琅,夺回纪允殊手中的碧色琉璃;二是劝服荻夏回族,截断荻氏对她的追踪;三是将裴氏从曹不破的魔爪中救出。
这三件事,光凭她一人之力,难于登天。
尤其救裴氏一事,迫在眉睫,她等不到明琅了!
连盏灯渐熄渐灭。
纪允殊睡意全无。
他深知,盛家兄弟这一案远未解决,本就心神不宁。
再听烛伊询问荻夏,莫名心浮气躁,有种想挠人的冲动。
——她对那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意?荻夏射向她那箭,毫不犹豫且用尽全力,莫非……得不到人,想毁掉?
脑海里拂掠过那句“纪允殊!救我”,以及她多次表露关切和怜爱的温软眼波,还有她情不自禁的拥抱……心又暖蜜了些许。
他早已忘了,留着她,不仅要挡桃花,还需试探追问出琉璃璧的用途。
他也无心追究,她那些安定民心的策略从何学来。
一心认定,就算她身份造假、有所隐瞒,但既然荻夏承认为“私事”而来,可见她没犯过大错。
以他的权力和实力,必然能护住她。
见烛伊闷闷不乐躺回原位,竟许久无话,他的心思不自觉飘移:相比起荻夏、“成璧”和“启哥哥”,眼下她应该更偏爱我,怎就没再勾引我呢?
哼,玩得好一手“欲擒故纵”!
他稍稍侧过身,眸光从她美瓷般的雪肤,辗转落向点樱绯唇,心间那团火又烧了起来。
吞了口唾沫,他悄然靠向她:“你最近……不偷手镯了?”
烛伊:?
纪允殊努力抿住欲扬未扬的嘴角:“我今晚藏身上了,你敢不敢找?”
烛伊:???
有病!这人真的有大病!
不想搭理他。
纪允殊迟迟没等到她动手,索性抓起她的手往前襟一摁。
噙了赧然与得意的星眸好像在说,看,真有!来呀来呀!
烛伊疑心他闲来无事,给她下了什么套子,眼皮也没抬,敷衍地随手挠了两下。
纤指正好勾在他最怕痒的位置,逗得他忍不住边笑边往后缩。
烛伊登时来了兴致,趁机戳了几下。
偏生他背上挂着新伤,没法转身躲避,只好手忙脚乱去逮她那双不安分的爪子,霎时间竟略显狼狈。
烛伊大乐:纪允殊,你也有今日!
遂不依不饶追着他挠痒痒。
纪允殊寻了个机会翻身反扑,总算结束单方面“挨挠”的局面。
两人于嬉笑间你攻我守,想尽办法突破对方的防守,闹作一团。
终是纪允殊身负武艺,反应更迅速,力气又大上许多。
只花了半盏茶工夫,他以大手钳制着烛伊的两截皓腕,迫使她双臂高举过头;又以膝盖抵住她乱动的腿,腾出右手,肆意往她腋下、腰侧一顿轻戳慢挠。
烛伊不停扭避,嘴上断断续续哼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纪允殊你放开我!”
“啊!哈哈哈……”
“你,你找死!你这死破坑!哈哈快松手!”
“呜呜我不行了!救命呜呜……饶了我吧!哈哈哈……”
纪允殊乘胜追击了好一会儿,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定睛一看,不得了……
她杏眸盛着湿润的琥珀流光,如春露欺花。
柔美嘴唇微张微合,吞吐间是勾人遐思的妍色。
素白寝衣皱得不成样子,系带松散,露出的贴身小衣也歪歪扭扭地半遮峰峦,更别提泄漏的寸许沟壑明媚之极。
纪允殊脸刷的红成了柿子。
鼻腔内隐有热流暗涌,忙不迭撒手去捏鼻梁。
唉,这该死的胜负欲!
确认不至于闹出鼻血满脸的笑话,他才伸手把她捞入怀里,歉然又不乏好笑地问:“戳痛你了?”
烛伊又羞又恼又急又怒,手脚酸涩,无力推开他,干脆张嘴,一口咬在他半露的肩头。
纪允殊满身血液因她这一下而凝固。
仿佛心被她啃噬,从此成为她的一部分。
等她发泄完毕,松口瞪他,他垂眸看着肩上渗出血的小巧印子,再也把持不住,五指穿过深棕色长发,掌心托住她纤长后颈。
低头时略微一侧,衔住了她的唇。
烛伊瞪大双眼。
纪允殊心底深处筑起的那座高高堤坝,在顷刻间坍塌。
源源不绝的洪涛倾泻而下,冲刷他残存的冷静和理智。
于是,他闭上眼,稍加用力,在她唇上半碾半磨了须臾。
又保守地探出半寸舌尖,勾惹那一点馨香,再以牙齿轻撕慢磨,继而浅含深吮。
堆叠多日的绵绵情意与浓浓野望,于侵吞间得以缓解。
充分感受她唇瓣的柔软,将她的微凉彻底点燃,他才依依不舍放过她。
烛伊再一次傻掉了。
她呆若精工雕琢的木偶,长久没回过神来。
纪允殊自知一时情动,冒犯了她,又自恃骄傲,忙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宣告。
“这叫‘以牙还牙’!”
烛伊以长指轻搓微微红肿的嘴,心被羞怯与激愤填满,跳得狂乱而剧烈。
——他、他他这是……报复?脑子有坑吗?
在诺玛族,此举只有夫妻和情侣才能做!
依照尊卑惯例,就算婚后,驸马或男侍想得她赐吻,也需由她主导!
她堂堂三公主,居然被他啃了!
烛伊气得瑟瑟发抖,羞中带着委屈,对上他如胜利者得意的双目,恨不得咬死他。
纪允殊被她水雾缭绕的泛红明眸盯得心虚,但他不愿被她捕获觊觎之心,便拉开衣领展示她的牙印。
“你咬得比我狠多了!瞧这印子,都出血了!我背上还有箭伤呢!”
一提“箭伤”,烛伊的汹汹气势立马退了三分,但仍是一副欲哭未哭的可怜模样。
“要不你再多啃两下?”
纪允殊无所适从,把另一半肩膀凑过,遭她嫌弃推开。
他略一思索,指向自己嘟起的嘴:“那、那……咬我这儿?”
烛伊没好气地转过头,绯云悄悄漫上耳尖。
双双对坐床榻,衣衫皱乱,窘迫得不能自已。
纪允殊回味唇齿间的蜜暖香甜,禁不住揣摩:她明明对他……为何突然发脾气?是他太狠了,不够怜香惜玉,把她咬伤了的缘故?
在男女之事上,他确实毫无经验,也该虚心学习了。
深深吸气,他一改平素的倨傲,如做了错事似的,偷偷勾住她的手指。
“别气了,我以后温柔些便是。”
烛伊抿唇良晌,正色道:“纪允殊,替我做件事,我便原谅你。”
纪允殊不及细想,脱口道:“你尽管说。”
她捧握他的手,清澄眼眸透着诚恳期许,话音柔中带韧。
“我要你……”
纪允殊心跳漏了一记,却听她缓缓补完下半句。
“……从曹不破手里救一个人。”
夜深人静,静舍内孤灯未灭。
寂寂灯影深处,两道人影一坐一立。
那位年逾古稀、须眉花白的老先生慢悠悠撕落下颌的长须,逐一洗去脸上油妆,露出一张三十多岁的面容。
疏眉朗目,原是温雅清隽,遗憾稍显瘦削孱弱,平添几许阴郁之味。
“阿璞忠心耿耿,可惜了……”
他黯然轻叹,又问:“老师所在的那口大箱子,确定安全送下山了?”
身后老仆恭敬答道:“是,姓闵的并未觉察,以为是混淆视听的灯具箱,不曾打开检查。”
“很好,我虽败,手中尚有筹码。”
老仆疑惑:“二爷忌恨那姓余的老头,何不一刀杀了痛快?”
盛雪沉悠然洗脸,一边重新上妆,一边淡然解释。
“他于我,终究有十年师恩。再说,那把老骨头,活着比死了有用。”
顿了顿,他对镜细细黏贴胡须,掀唇一笑。
“且看纪允殊愿不愿意……和我谈谈这笔交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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