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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冽国第一美人


  火堆上架着的半只羊“呲呲”冒起油星,  香气随风回荡,勾得人食指大动。

  明琅一边旋转烤羊,一边汇报近几月的情况——如何突围而出、如何将小王子送去南国宜京安顿、如何结集流散在各国的洛松氏旧部、如何在冽国京城等待三公主无果、如何折返至蓟城寻母亲不遇、如何打听到恩师冯守渊身故的消息、如何追踪贪狼卫至此……

  他将肉烤得金黄微焦,  撒上味料,以短刀连皮带肉切下七八块薄片,用竹签串好,递给烛伊。

  “乡间野外,  您先将就一下,别饿着了。”

  烛伊回望犹自啃生肉的两只大老虎,  视线在纪允殊的睡容上停留须臾,  摊开煎饼,  将两块羊肉夹在内,用油纸裹好。

  明琅从怀内取出一块丝帕,小心翼翼打开,  向她展示两件绿盈盈的琉璃。

  “我来时瞅见一堆贪狼卫攀山涉水找这两片琉璃,便抢过来,还顺手把他们杀了,您赶紧收起。”

  烛伊没接:“是我砸碎的,赝品。你留着玩呗!”

  “谢公主赏赐。”

  明琅并未问来龙去脉,自行切了些烤肉,  命人分掉余下的。

  他两三口吃完一块羊排,又道:“公主若吃完了,咱们快撤!那个姓纪的……该怎么处理?我听说,师父离世时,他也在。该不会……跟他有关吧?”

  “别道听途说。”

  烛伊眉峰漫过淡淡不悦。

  明琅憋嘴:“哦。谨遵公主教诲。”

  烛伊逐一安抚过老虎后,除下外披,盖住纪允殊的腰腿,  又探过他气息,终归安不下心。

  见明琅悄悄跟来,她正色道:“冯老护卫的事,我晚点再跟你详述。纪允殊舍命救过我数回,他目下中了奇毒,你看……以你的能力,可否助他逼出毒血,再用你们学武之人的方式疗养一番?”                        

                            

  “这有何何难?”

  明琅解下黑色披风,刚递向烛伊,又讪讪缩回:“要不……您穿回那件漂亮的红斗篷,让他披我的?”

  “哪用得着那么麻烦!”

  烛伊笑了笑,接转披风,自行披上。

  明琅嘀咕:“我这不好看!还脏呢!”

  烛伊催促:“少婆婆妈妈!快给他驱毒疗伤!”

  “……好吧。”

  明琅不情不愿扶起纪允殊,助他面向山壁盘膝而坐,隔衣传送内力。

  不多时,纪允殊额角渗汗,左手渗血。

  烛伊唯恐他吹风受凉,连忙仔细擦拭汗滴。

  约莫过了半柱香,纪允殊眼皮颤动,隐隐睁开一线眼缝。

  烛伊正欲问他感觉如何,冷不防明琅一记手刀敲在他颈侧。

  ——把他重新打晕了。

  烛伊:???

  明琅解释:“不能让他听见我们聊天,会泄露机密呢!”

  烛伊:“可他不懂诺玛族语啊!”

  “啊?好吧……”明琅挠头,“那我把他揍醒?”

  “算了,让他睡一觉。”

  烛伊暗想以纪允殊的精明,哪怕听不明白,也能凭借大家的表情动作推测谈话内容,以及她的身世来历。

  若无性命之忧,暂且由他晕着吧。

  但她终究难安心,亲自给他擦了一遍汗,自脸到颈脖,自前胸到后背……擦好之后,又裹得严严实实。

  “公主对这人也太好了吧!”

  明琅在旁扶住纪允殊,用不屑眼光从头到脚扫了两遍,“长得倒不赖,就是弱了点。”

  烛伊:???

  “公主若无聊,就和他玩玩,玩腻了……咱们换点别的!”

  烛伊:???

  她懒得辩解,拉明琅坐到老虎身侧,详细问明二姐和弟弟的状况,才简略说了与他们分道后所经历的一切。                        

                            

  明琅得知她那队人被荻夏追击数次后全军覆没,恨得咬牙切齿;听闻她被曹不破所擒,更是气得跺脚;得悉恩师伤重后选择以自尽来维护主子,边吸鼻子边偷偷擦眼泪;惊悉荻夏折磨母亲,恨得捏紧老虎尾巴;再听说母亲被曹不破所救,还为装失忆喊了那人好多天的“儿子”……他露出嫌弃又无奈的表情。

  所幸,他所挂念的母亲,凭借机智勇敢,终在平州与公主重聚;而他嫉恨的荻夏,也莫名其妙横刀自刎。

  烛伊将虎尾从他的抓捏中解救出来,又谈及纪顾舅甥二人给予的帮助。

  当然,她和纪允殊“这样”“那样”的细节,半字没敢提。

  明琅认真听完,问:“公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烛伊默然。

  按理说,她自诺玛族王都辗转逃入冽国国境,一路东行只为与明琅汇合。

  从盛风长处偶得的琉璃璧本是意外之喜,如今机缘巧合之下也偷换到手,她只需将中毒的纪允殊安然送回平州纪府,再接上裴氏,自可远走高飞。

  可是……

  她和纪允殊之间,互相“挡箭”的约定,是否还作数?

  诚然,他救过她好几回,她也算为他解决了几朵桃花,若敢厚颜无耻一点,她大可说已两不相欠。

  但……她忍心吗?

  尤其他为接住射向她的毒针而中毒失血,又与贪狼卫搏斗而陷入昏迷……她能装作浑不在意,将他丢下,不管不问?

  明琅的随口一问,宛如一块碎石,将她沉寂心湖搅得动荡不休。

  她蜷起身,双手抱膝,抿紧双唇,许久才闷声启齿。

  “明琅,勐扎叔被捆住了,丢在来路的一棵大树上。你且带人找一找,来日寻机会交予我发落。以他的性情,绝非重利所能诱惑。当年荻氏家族收他为己用,必然用了手段……至于或瞒或骗或离间,不得而知。”                        

                            

  明琅领命。

  烛伊又道:“纪允殊因为我而沦落此境地,我实在不忍弃他于不顾。兼之,我与他素有约定,待他病况好转,我再另行部署。”

  “是。”

  烛伊转眸望向明琅召集来的旧部,喜忧兼具:“大伙儿不宜在冽国境内公然活动,还需分批隐蔽行事。你若想见见你娘……”

  再度提到裴氏,烛伊不禁记起她对琉璃璧的执着,略微迟疑,续道:“你改日换个身份,隐藏武功,前往平州纪府。我与你娘对外谎称姑侄,你便算是我的……表弟,记住,尊称万万不可再用。”

  明琅乖乖点头:“好。”

  烛伊隔着玉色绸缎触抚纪允殊所给的琉璃璧,终觉藏在身上不安全,决意先交由明琅保管。

  待纪允殊醒来,她一口咬定,因受贪狼卫前后夹击,已当众毁去此物,并丢下山湖。

  她缓缓站起,带明琅到无人的山壁角落,谨慎摸出琉璃璧。

  正要塞进他手上,垂眸却见火光勾勒下,细碎金箔流光溢彩,似乎存在某种微妙异样。

  她逐一摸索上刻的纹理,赫然惊心:不对!这块……也是新造!

  她总不会把真的给砸了吧?

  可她明明记得,真品藏前襟内,假的缝在袖子精绣内侧,刻意借繁复珠饰遮掩……且她从琉璃工坊所得的,包裹的为银边,才能轻易被匕首砸断!

  细看手中这块,大小、形状、颜色、雕刻、纹饰与真品别无二致,乃至使用极其稀有的天外陨金镶边,唯一能辨别真伪的,只有做旧的痕迹略重,而非岁月形成的天然磨痕和人为盘玩后的包浆。

  所以,纪允殊不止造了一枚仿品!                        

                            

  糊弄过别院外争夺的那些人,还故意以另一枚糊弄她!

  不愧是他!

  啊啊啊啊啊啊!纪坑这个死骗子!你死了!你死定了!

  枉她被他的“临终嘱托”所感动,拼尽全力护他至此!

  她恨恨瞪了躺在两只老虎边上昏睡的纪允殊,好想把他先掐醒,再掐死!

  

  众人草草填饱肚子,按计划起行。

  明琅需亲自去寻勐扎,对烛伊万般不放心,留了一个九人队秘密护送烛伊和纪允殊。

  烛伊拥抱过两只大虎,又招来它们的三只小乳虎,挨个揉捏一顿,才放虎归山。

  余人以静观她招“猫”逗“猫”,仿若亲饲一般,崇拜得无以复加。

  明琅感叹:“自从大公主战死疆场,二公主婚后生子,普天之下,只剩三公主一人独有此能力了。”

  因纪允殊依旧未醒,不便独自乘马,烛伊不得不压抑羞恼,于众目睽睽下搂他共骑。

  往日演戏也好,为势所迫也罢,终不曾在自己族人面前与他这般亲近。

  最教她难堪的是,他身子微微后仰,斜斜靠在她纤弱的肩头,她需紧拥他腰腹,才可避免他堕下马……

  不仅耳鬓厮磨,更显得她十分主动,且宠溺!

  还是掐死算了!

  此地离平州城甚远,距云雁西所在的镇子尚余十里路程。

  烛伊眼看天色全黑,决定按照纪允殊的计划,先去投奔云雁西,再传信让顾思白前来接应。

  当下,九人护卫小队分成前后两批,三人在前探路,六人垫后相护,均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她静拥纪允殊,倾听他均匀呼吸,心也渐趋平定。

  一马不疾不徐,踏月东行。                        

                            

  然而行至山林边缘,前队三人急速折返。

  “公主,前方数百人马滞留在官道上,挡住了去路……依稀是冽国贵族马车,咱们要不要避一避?”

  烛伊心下微凛:莫非顾世子带人来寻自家舅舅?

  “若等这么一大拨人动身启程,未免太耽误时辰。我先过去瞅瞅,纵然并非熟人,但凡是冽国官员或勋贵,即使不施予援手,也不至于挡纪将军的道吧?你们退至一旁,不到万不得已,别吭声,别露脸。”

  众人齐声应允。

  烛伊策马前行,走了里许,果真瞧见长河阔道边黑压压挤了大队车马,灯炬幢幢,甚是肃整。

  她本欲暗中窥探,查核对方身份后再作定夺。

  无奈还没辨别旗帜,两道黑影从旁掠出,厉声喝问:“什么人!”

  烛伊见这些人不认得她和纪允殊,心间希望破灭,硬着头皮答话。

  “小女子随主出门办事,奈何主人突发急病,须赶去镇上求医,恳请诸位借个道。”

  两名护卫打量她片晌,许是觉她虽形容落魄,但难掩容貌娇俏、衣饰华贵,且怀中青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不似歹人,遂闷声道:“我领你沿河边小道走,你且别作声,速速离去,莫扰了贵人。”

  烛伊本想多口问一句是谁家尊驾,又恐遭人生疑,连连颔首应承,随之下了山坡。

  立于道旁小歇的护卫纷纷侧目,但没人开口问话。

  她紧紧抱住纪允殊,目不斜视,催马跟上领路人。

  眼见已过了大半车马,忽听河道上悠然传来几声叮咚乐韵,大有高远之意。

  她好奇偷望,但见河对岸一艘画舫破冰而近。

  其时风清月冷,雪雾弥漫,更显渺渺幽幽。                        

                            

  船头斜倚一裙流烟霞的女郎,玉指慵懒地拨动琴台上的七弦琴。

  参差银弦发出清亮绵远之音,如风中铃铎,与周边景致互融,渲染出似有还无的绮丽。

  烛伊只仓促一瞥,已然猜出其身份,一时无从辨别该喜该怨,忙夹马腹促行。

  然则她红衣流丽,怀中人的银灰袍子亦太过显眼,引发那女郎罢奏抬头,清音淡吐:“那是何人?”

  岸边护卫闻声,当即截停马儿。

  待画舫靠岸,众侍女从船上扶下一位靓妆丽人。

  一袭丁香色束腰大袖拖裙倾泻在红毯上,如云霞坠落雪地。

  那张脸看上去二十五六岁,肌肤雪腻,风情绕眉,凤目含春,唇间轻点樱桃红,额心绘了一朵五瓣梅,明艳高华之余,又不失矜贵大气。

  烛伊总算看清冽国第一人美人的模样。

  第一反应竟是……

  ——美是美,可跟她哪有半分相似!

  慕莘为离间她和纪允殊,当真是鬼话连篇!

  

  静安郡主杜贤玉自看到马背上的红衣少女的刹那,目光始终未曾挪移半分。

  灯火交织雪光,朦胧了那姑娘过分惊艳的眉目。

  只需匆匆一望,即教燕妒莺惭。

  杜贤玉甚至没太留心对方的衣着打扮,已被其盛颜仙姿所慑。

  良久回过神,她暗自惊叹,世间竟有此出尘绝俗的女子!

  可当她眼尾余光荡向其肩头的睡颜,先有一瞬疑惑,随即心头大震。

  尽管一别经年,那人已从青涩少年郎成长为俊朗青年,体形风姿亦截然不同,她仍旧能认出他。

  再观他银袍沾染血污,杜贤玉倒抽了口凉气:“小……纪将军他怎么了?你是他的谁?”                        

                            

  “小女子姓裴,乃纪将军的近侍,见过郡主。”

  烛伊不便下马行礼,唯有搂紧纪允殊,略一躬身,“将军大人贵体欠安,命我速往镇上寻故人相助,恳请郡主予以方便。”

  杜贤玉早闻纪允殊一改往日漠视群芳的古板心性,为了一异族女郎与人吃醋斗殴。

  她原本不相信。

  见眼前少女如此倾世容姿,不觉信了三分。

  “他昏迷未醒,怕不单身体欠安吧?姑娘不带他回平州城,大晚上骑马在林野游荡,莫不是……有不可告人的企图?”

  “……”

  烛伊无语。

  她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挖个坑把他埋了?

  杜贤玉唇角挑笑:“我与纪将军乃是老朋友。他既染疾,何不让他随我回附近的瑶琳别院,让府医诊治诊治?镇上的郎中,管用么?”

  见烛伊犹疑,她冷冷一哼:“裴姑娘有意见?抑或……没胆量前往?”

  烛伊眉心轻蹙。

  威吓或激将,对她无用。

  但若随这位郡主找个安稳舒适的落脚处,再分别派人去请云雁西和顾思白,总比抱着纪允殊在寒夜中如盲头苍蝇乱窜要好吧?

  她深知,就算她不答应,以静安郡主这架势,也是要“强请老朋友”的。

  何必多费唇舌、浪费时间?

  于是,烛伊扬起礼貌笑容:“那便叨扰郡主了。”

  她假意捋起碎发,右手不经意比了个手势。

  她坚信,藏身密林、时刻关注她的九名旧部必定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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