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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请求三公主赐吻。”……


  新年第一日,  花香随晨晖浸润得满屋醺醺然。

  鸟鸣嘤嘤时远时近,向天下昭告,春来,  春在。

  某些美好的情致,总让人于顷刻之间忘却世上的悲哀与忧愁。

  如若就这样……死在勃发春意中,兴许也是一种圆满吧?

  素倾陡然心一跳,神志于混乱思绪中抽离。

  扑进鼻息的,  除了随风渗入的芬芳、金炉香尽的余烟、昨晚未消的残酒,更有濡湿的如兰汗香、如麝气息。

  纸醉金迷的好梦,  要醒了。

  她睁开一线迷蒙醉眸,  雕梁上星点华彩、碧色茵褥、朱色帷幄……陆续入目。

  还有沉睡未醒的宋玄铮。

  那人墨发沾染汗湿,  披散流泻在她枕上,与她的略带暗棕的发丝绞缠在一处。

  一张似刀斧雕琢而成玉容,在褪去平日虚情假意的笑意与狠戾阴毒的冷傲后,  突然予她无比陌生感。

  头一次看到他结实硬朗的躯体,与她细腻柔白的冰肌相贴,她整个人如着火般灼烧。

  尤其因她矇昧中怕冷,竟胆大妄为地以两臂紧拥着他……更教她羞且耻。

  残存的片段恰似风里飞花,乱而无序,如幻如真。

  没有绳索,  没有束缚,没有借助任何道具,那人蛮横且粗野,又带着不熟练的笨拙。

  那阵子的她,懵了。

  只记得黑色魅影在上方浮浮沉沉,分不清是酸软抑或苦痛,直至他草草结束了一场侵占。

  他散乱的发铺在她曝于空气中的冷肤,  挟着柔软的香,包裹她迷乱的呓语。

  其后,他似是不甘心,又似是意犹未尽,对她进行了热切且疯狂的探索。

  春夜花事堆叠,艳香浓重,彼此汗流成河,如将一生中绝无仅有的温柔爱念肆意释放。                        

                            

  当狼藉蔓延,他略显无措,眸底尽是清澈水波。

  随后,俯首而近,在她舌间辗转。

  丝毫没理会她因错愕而瞪大的眼睛。

  他化身夜色。

  而她被夜色吞噬。

  ……

  当素倾从先一晚的混乱记忆中苏醒,下意识觉得,她大概要死了。

  太子知悉她假冒的身份,也玩腻了虚假游戏,亲身惩戒过,便不会留着她。

  恍惚间,莫唯启所教的汉诗,往昔无论如何也背不完整的句子,蓦然冲破重重时光,断断续续呈现脑海。

  ——十五嫁为卢家妇……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珊瑚挂镜烂生光……

  那时,她身处诺玛族王宫,自是见识过“兰室桂为梁”和“郁金苏合香”。

  而她曾悄然期盼的“卢家儿郎”,终是换了人。

  异国东宫的金匮玉堂内,“珊瑚挂镜”映照的不过为强颜欢笑;“金钗十二行”压得她喘不了气;“足下丝履”所踩的路,薄脆如冰,冰下是万丈深潭。

  抑制了无数次想要逃离的念头翻涌复来。

  素倾徐徐抽开绕在宋玄铮劲腰的手,掀开薄毯,惊觉她昨夜所穿的衣裳尽数裂成碎片。

  而皇太子的袍服东一件、西一件落在美人榻下,唯独那条御赐玉带,规规整整置于枕边。

  镶嵌羊脂玉板的玄色鞓带内侧,隐隐约约闪耀着奇诡的黄光。

  素倾狐疑凑近,轻轻将藏于内的圆形物取出,只匆匆一眼,又立马塞回原位。

  ——豹鹫纹黄琉璃璧,洛松氏至宝,曾供奉在神庙里的那枚。

  君王临终前对三公主的嘱托之言,她至今不曾忘记。                        

                            

  ——先东行,再南下!寻回琉璃璧!进可东山再起,退则安守一方……此为王族秘密。

  往事如烈火焚烧,或化云烟,或成灰烬。

  素倾下意识捂住当初被长绫狠勒过的颈脖,试图下地寻找蔽体衣物,再谋后路。

  未料刚小心翼翼绕过宋玄铮,脚踝忽被一只暖热大手握住。

  素倾浑身一颤。

  既有衣不蔽体的耻辱,也含心虚惧怕的慌张。

  “倾倾,想做什么呢?”

  宋玄铮冷冽的嗓音从下方幽幽腾起。

  素倾两手不知该遮掩何处,糯声答:“妾有点渴……殿下要喝水吗?”

  宋玄铮的手指缓缓松开。

  他坐起身,捞过中衣中裤,木然套往手脚。

  比起以往的高贵优雅,他这一刻纵然维持眉宇间的冷漠孤傲,仍稍显狼狈。

  他看似从容不迫地穿好外袍,抓过玉带,随意系上,接过素倾递来的茶碗,昂然饮尽。

  冷凉茶汤入腹,醒了。

  彻底醒了。

  唇畔掀起冷笑,他轻拍袍服上的皱褶,大步出殿。

  将薄毯裹身的素倾撂在偏厅内,任凭她瑟瑟发抖。

  沐浴更衣完毕,宋玄铮品尝尚食送来的炖鸡汤,耳听青藤卫回报——恩平伯纪奎的几名手下,仍在洛州附近暗中找寻“莫梅山”的踪迹。

  他垂下眉眼,唇边漫过哂笑,顿觉鸡汤食之无味。

  差点忘了,莫唯启在冽京活动时,化名“莫梅山”。

  ——含香体素欲倾城,山矾是弟梅是兄。

  她唤名素倾,姓莫的家伙便从诗的后半句中挑了“梅山”二字为名。

  有意思。

  宋玄铮眼底阴狠光芒稍纵即逝:“让那人写信,送去恩平伯府,省得节外生枝。”                        

                            

  “是。”

  “下去吧。”

  见青藤卫转身,宋玄铮长眉一蹙:“且慢。”

  手下毕恭毕敬候在原地。

  宋玄铮迟疑良久,神色变幻莫测,最终推了推炖盅。

  “传女侍,把衣裳和这汤,送去偏厅。”

  

  新春伊始,与忙于拜年道贺的别处府邸不同,纪允殊的将军府上下人等皆为下聘礼一事而忙碌。

  云雁西照旧冒充诺玛族女子,住在偏院中闭门不出。

  他终日替烛伊接纳箱箱担担的物资,想必已无多少闲暇为雅集练笔。

  而烛伊仍作小书童装扮,为避人耳目,留在主院书房,翻书写字,打发时间。

  诸事即将尘埃落定,她纠结着下一步,该走该留。

  想要从皇太子手中夺回黄色豹鹫纹琉璃璧,难度无异于登天。

  但纪允殊这一枚碧色虎雕纹琉璃璧,近在咫尺。

  他曾说,归原主并非不可,只要替他挡掉赐婚,挡掉所有桃花。

  想来,假成亲后,他自会以已婚之名返回镕州。

  所谓的“挡一辈子桃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吧?

  烛伊当然明白,三枚琉璃璧缺一不可。

  但她自问暂无能力到东宫夺取,不如先南下,养精蓄锐,等弟弟长大,待羽翼丰满。

  届时,冽国太子迟迟寻不到另外两枚,执念淡化,她再伺机盗窃……

  念及要动身离开冽京,烛伊火速将明琅找来,命他联络潜伏在冽京的旧部,速派人去霁云山,接走养病的裴氏,移居别处,以免日后成为任意一方的人质。

  明琅虽不明其意,仍一丝不苟遵照执行。

  待那俊秀少年退下,偌大书房又剩烛伊独自拿着佛尘乱晃。                        

                            

  思绪缭绕之际,某个被忽略的漏洞赫然炸响了她的心!

  ——先前,她口口声声说要来找“三公主”,但抵达冽京两三日,她竟压根儿表现着急探望“主子”的行动!连在皇太子试探时,非但没露出半分接近之意,更避之不及!

  细究纪允殊的态度,很是古怪。

  他甚至担心皇太子抓她,一而再再而三把她藏起来?

  再说,那人的诺玛族语,究竟掌握到何种程度?

  烛伊思及此处,惊疑中无意识一甩拂尘,硬是把案头的檀色锦盒撞落在地。

  她暗骂纪允殊东西随意乱放,遂弯腰去捡。

  偏生玉扣断裂,整盒书册“劈劈啪啪”散落,其中两本更砸中了她的脚趾头!

  她气得跳脚,怒而把书摔往案头。

  然而瞄见恰巧翻开的那页,登时心跳凝滞,全身似遭大火烘烤。

  纸上所绘,是一片雅致竹林,墨竹疏朗,嫩笋尖尖。

  但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却衣衫半褪,赤着两腿,倾身抵住一名女子;女子则片缕未覆,姿态娇媚,以臂膀环绕其颈,媚眼似拒还迎,更抬膝与之相缠……

  烛伊震惊了。

  苍天啊!纪允殊竟藏了此类书册!

  他真的变了!再也不纯洁了!再也不是那个守身如玉、坐怀不乱的纪将军了!

  她不断腹诽,本该合上书的双手却很不听话地往后翻。

  嗯,荷花池中泛舟交叠缱绻、花园里边荡秋千边捏心头肉、仰卧书案上两相绸缪、山涧泉边卸衣嬉戏……

  场地、人物、姿态、神情各异,但所描绘的,不外乎绮思媚境。

  烛伊又羞又怯,将五册画卷全数翻了一遍,面红,耳赤,手抖、心慌、头皮发麻。                        

                            

  原来……“吃干抹净”,有如此多的花样!

  静听四下无声,她趁纪允殊仍未归来,急忙将书籍按原样摆好。

  连连饮下凉透了的清茶,奋力平复乱糟糟的念想。

  

  所幸,纪允殊终日事忙,还被父亲叫去祭祖。

  许是怕她成天充当小书童太劳累,没再让她“寸步不离”,只叮嘱明琅和其他护卫们紧密相护。

  烛伊安守本分,片刻未离主院。

  可那些刺目撩心的画面却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半日,她目睹书案,会想起画中一卧一立的千金和文士;路过庭院,免不了回想假山芭蕉下互缠的情侣;夜间洗浴,又浮现温泉同欢的场景;见到屏风,也会记起某张饮宴图,男女趁众宾客畅饮,藏在绣屏后窃欢的场面……

  救、救命!

  她的手为什么要犯贱去碰那盒里的玩意儿!

  当夜,她早早缩进被窝,把玩着纪允殊所赠的琉璃手串,勉力逼自己忘掉。

  好不容易摒除绮念,思海飘荡的则是……

  到底要不要“吃了”再走?

  “吃了”,会不会想继续吃,到最后舍不得走?

  或者,“吃掉再走”,会不会被小气的他忌恨一辈子?

  不吃的话,是否觉得遗憾?

  毕竟,她今生将投身复国大业,恐怕没时间找俊俏心甜、能夸出彩虹的小郎君。

  即便真找了,亦远未及纪允殊体魄强壮,美色可餐……

  她在“吃”与“不吃”,“诱”或“不诱”的抉择中昏昏入睡。

  殊不知夜静更深,枕边人携一身醇酒与墨香,姗姗来迟。

  纪允殊拜祭过祖先,应酬完同僚,还特意回书房写了几首歪诗,练了好一会儿字,才洗漱更衣。                        

                            

  他固然想和未婚妻多加亲近。

  但成婚在即,来日便可光明正大地腻腻歪歪。

  依照她含羞背后热情似火的狂肆,他何愁婚后不美满?

  因此,他决意抓紧时间,写诗背诗,以牢牢拴住她的芳心。

  然则当他躺落架子床,借柔弱孤灯端详烛伊睡容,那睫羽轻垂下的脸蛋红扑扑的似染了朝霞。

  睡梦中颦蹙时,粉唇微嘟,如花瓣初绽。

  纪允殊心间的懊悔,从涟漪泛滥成狂潮。

  居然把她晾在院子里一整日!他怎么舍得!

  以手轻抚她顺滑长发,他只想尽情占据她的唇。

  寸寸挪近,薄唇悬在咫尺之间。

  他两耳烫红,沉嗓如含诱惑,小声念叨:“本将军请求三公主赐吻。”

  他那娇俏可人的未婚妻,睡得昏昏沉沉,无分毫回应。

  于是,他厚颜地以“不回答就是默许”为由,主动而热烈地领取独属于他一人的恩赏。

  混沌中,烛伊仿佛于无尽幽暗间捕获了熟悉的声音。

  随即,她窥见一束光。

  明光照耀在那俊朗英挺的青年身上,他微笑着,朝她单膝而跪,羞涩又卑微地祈求恩宠。

  她周身如困沸水,故作大方地挑起他的下颌,俯身赏了一吻。

  然后,他边固着她后颈,边站起身,将她抵在竹丛内,引发了铺天盖地的黏缠。

  他那双沉如墨渊的眼眸横起秋波,眼角染上桃花色,勾惹她放下拘谨与局促,投入搓磨激荡中,按照白日里所见图册,一幅不漏地试演了个遍。

  细致炙烈感消散时,烛伊猝然睁目,才从熹微晨光和枕边人平稳的呼吸中依稀分辨出,是梦。

  她做了一整宿的、污七八糟的梦!                        

                            

  呜呜呜呜……不想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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