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繁华易逝,心机难失
两仪宫 两仪殿
龙颖也有几天没到这地方来了。
春季日短,白日的喧哗已经淡去,青石板透着淡淡的凉气,宫人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像是怕惊动了两仪宫内摇曳的灯光。
有微微的月色映在梨树上,衬着寂静的夜,满树的繁花霎时热闹起来。
龙颖沿着梨花道不知不觉就踱步到了两仪殿门外,宫女慌忙请安。
龙颖像是被惊醒了,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一瞬间身上的气度由落寞转为凌厉,四周花影摇曳,更显他的身姿颀长。
宫女早去禀报了杨紫彤,杨紫彤一身常服出来迎接,虽然风姿不减,但也看得出并未多因龙颖的到来而做打理。
龙颖见了礼,口中道:“参见太后娘娘。”
杨紫彤笑说:“到我这里还拘什么礼。往日不到三更不休息的人,今日怎么这么早便闲下来了。既然过来了,就一起用膳吧,也是刚刚备好的。”
龙颖一本正经的行了臣下之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谢娘娘盛情。”
不管再怎么权势滔天,龙颖这表面功夫从来没有一丝怠慢,尤其是对着小皇帝和杨太后。
进了殿内,宫女已经把宫灯全都燃了起来,宫娥环伺,倒让龙颖的到来更像是皇帝临幸妃子。
龙潜渊还没进殿门,看见龙颖连话都不说一声,气呼呼的扭头就走了。
大概是难以接受自己受龙颖的礼与龙颖同桌用膳这种事吧。
龙颖连下跪的姿势在龙潜渊眼里看来都带着狂傲和嘲讽,更遑论其他。
龙颖的表面功夫做的越好,对龙潜渊来说就越难以忍受。
龙颖失笑,目送龙潜渊走出去,像是一个宠溺淘气儿子的父亲,杨紫彤微微失神。
两个宫娥有眼色的追着龙潜渊出去,想是会行贴心劝解另备饭菜之事吧。
想都能想的到那两个宫女要说些什么。
不外乎形式比人强,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甘受胯下之辱,勾践复国卧薪尝胆云云。
或者再加上几句,花无千日好,人无百日红,等来年此人落魄,皇帝陛下想怎么虐待就怎么虐待,想怎么蹂躏就怎么蹂躏之类的话。
龙潜渊不是小孩子了,老是这样哄着,什么时候能长大?
龙颖回过头,杨紫彤面色平和,并未显出不悦。
待龙颖落座以后,杨紫彤吩咐上菜。
茭白蚕豆,宁州聚仙斋,枸杞木耳水晶冻,莲藕香菇炖素肉,几样清淡的小菜,一份火腿鲜笋汤,大弈最为高贵的女子,用餐却很是简单
。这是杨紫彤的一贯作风,她平日的饮食起居并不像其他世家女子那样讲究,只是到了重大场合才端起身架。
龙潜渊一走,杨紫彤好像略略有些担心,也没什么心思吃饭,两个人很快便结束了晚餐。
“什么时候才愿意让他长大?”龙颖问道。杨紫彤毕竟还是想让龙潜渊继承大统坐稳皇位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龙潜渊迟迟没能亲政。现在看龙潜渊的脾气,还是直来直去不懂得掩饰。
亲政,一国之君,看来是遥远的很。
叹息。看来他这个摄政王虽然不得人心,但也不会轻易就卸任。
“渊儿若真的长大了,你放心吗?”杨紫彤淡淡一笑,反问道,觉得龙颖大概有沽名钓誉之嫌。并不是问一句话就能显示出他对渊儿的疼爱和呵护的。
长大不长大,岂是她一介女子说了算的?
前有狼后有虎,个个伺机而动。他若是无能些,尚可保一时平安,若是太过出色,必然是杀身之祸。
贴身的宫女风清端上了两杯灵山仙毫。
杨紫彤端起,茶香扑面而来,色泽翠绿鲜润,白毫满披,像是灵动的花仙子在杯盏中飘摇起舞。
灵山此地,确实山明水秀。
“怎么,你是对我不放心?”龙颖品了一口香茗,突然想念起灵山脚下剑门关后驻守的将士们。心中怅然,说话声音便大了些,语气也僵硬了不少。“本王孤身赴京,颍州十万大军兵符都已经交付在娘娘手上。征西大将军又是太后娘娘亲自挑选,皇上亲自任命的。娘娘难不成以为本王单枪匹马就能犯上作乱?”
照杨紫彤的话来说,龙潜渊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也许只是表面吧?
为了降低他的戒心?
孤儿寡母的,还真是费心了。
杨紫彤轻轻啜饮了一口,明眸流盼,柔柔的带上几分笑意。挥退环伺的宫娥,只留一个风清在身后:“火气这么大做什么?还真就生分了?难得你有空来我这里,难道是准备与我吵上一架?”
她并不是不懂龙颖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只是不敢轻信而已。
即便龙颖真的是孤身一人回京致哀,何以见得那征西大将军战胜以后不会要求率兵回京受封?
等到兵围两仪宫的时候再说什么真龙天子,嫡系血脉,那可都是笑话了。
现在这个时候,哪一步走错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她若是一个人,没了便没了。
可她毕竟还有儿子。
龙颖语带微怒,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你的人是怎么办事的,什么来历不明的人都敢放进去。醉春楼毁了不说,龙尹羽现在问我要人,你知不知道?”
龙青妤和龙尹羽选择合作的时候,醉春楼的守卫就已经由杨紫彤安插人手了。
杨紫彤是个强势的女人,也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女人。难解的毒药,守卫的钳制,如果不能牢牢把醉春楼掌握在手中,她是不可能轻易相信醉春楼整理的任何消息的。
“喔?”杨紫彤诧异,然后略略不满,娇憨的表情竟然像是二八风华的少女。“我还以为你是来探望我的,巴巴的看着渊儿走远。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我的人又怎么了?”
“慕女官没告诉太后娘娘吗?”龙颖冷笑,像是气急而怒,忍不住拆穿了杨紫彤的面具。撒娇?这时候有用吗?“你那一群人圈了醉春楼的姑娘,竟是没圈住一个文弱少年!你当初的主意是不错,醉春楼别具一格,闹春也确实打开了醉春楼的局面。但是没料到一个人宁北落便让你鸡飞蛋打吧?”
“你说,那人是宁北落?!”杨紫彤来不及与龙颖做口舌之争,只是惊讶的问道。
“娘娘装什么傻,宁北落不是您属意让慕女官赶走的吗?本王还是技不如人啊。区区一个女官的名号,怎比得上皇后娘娘的宝座来的诱人。娘娘真是后发制人,棋高一着。”
“你真是来吵架的吗?”杨紫彤像是有些无奈,于是开始示弱。 “太极宫和云裳宫离我这儿可都不近哪,我哪里会知道谁来要谁?我若连你都不能放心,这天下我还能信谁去?”
如今杨紫彤以为必然是成功拉拢了慕可晴,所以再不计较他整日坐镇太极殿,也不再阻止慕可晴司言女官的工作。毕竟身为女子,以后再怎么说也是龙慕氏,自然是要和杨紫彤齐心的。
不过杨紫彤漏算了一点,宁北落的身份,于是失去了醉春楼这颗棋。况且尚在国丧之间,所有人都明白,真要立后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成事的,所有的约定都是纸上空谈,如今的婚约只是表态而已。
“这丫头,不是还有一个孪生姐姐吗?哪去了?”龙颖抬起下巴点了点杨紫彤身后的风清。
月明和风清是杨紫彤最为器重的两个丫头,算是杨氏训练以后送进宫来的。两个人长的一模似样,乖巧伶俐,手艺好,武功好,一个人能当四五个人用,深得杨紫彤欢心。
“慕姑娘初来乍到,你疏忽大意了,难道还不许我体贴入微?或者你觉得月明不够伶俐?你身边有合适的人选吗?”杨紫彤笑道。“别以为那云湖里的尸身真的没人知道来处。”
禁宫之内,还没有她杨紫彤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事情。
当日两名宫女笑谈杨紫彤和慕可晴的事情她一清二楚。
那白头宫女之所以还留得命在,只不过是心怀敬畏,呵斥了年轻的宫女罢了。
“伶俐有余,可惜太过娇弱。既然娘娘有心,本王自然不能落后。就让帝都第一风流公子随侍慕姑娘几日吧。”龙颖道,不再在可晴身上纠缠,而是把龙尹羽拉了出来。大有“你什么时候把龙青妤找回来我什么时候把龙尹羽弄走”之意。
虽说婚书是他写的,慕可晴嫁的是龙潜渊或者龙颖都无所谓。
前提是如果慕可晴嫁给龙颍,那么剑圣居和颍州合二为一,如臂使指。杨紫彤毫无反击之力,只能任他摆布。
如果慕可晴嫁给龙潜渊,那必然需要杨紫彤或者龙潜渊自己开口求婚论嫁,杨紫彤才能真正对慕可晴放心。
龙颖在帝都的人手本来就少,再也没有比慕可晴更合适的人选,能让他借着她的口舌不着痕迹的利用杨紫彤的势力来为自己办事了。
“不说这些了,难得一聚,净说些扫兴的话。”龙颖道。
“可不是我要说的。”杨紫彤脸上也漾起了笑意,柔柔的,像春风拂过。
“今晚,我留下如何?也给你好好赔罪。”龙颖状似无意的说道。
杨紫彤顿时收敛了笑意,仔细的看了龙颖一眼,挥手唤来了风清:“王爷说累了,送王爷回去吧。”
“彤儿,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以诚待我?”龙颍走的时候不无叹息。
他用了二十年时间来想念,留恋。可二十年之后,他明明有机会和她相守,却只能相望。
杨紫彤看着龙颖远去的背影,默默在心里反问:“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让我信任?”
两两相望,不如两两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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