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怀孕

平安夜的雪如约而至。软绵绵的白云碎屑，揉进五光十色霓虹灯影，如雾似霰。圣诞老人一律红棉袄白胡子，举着二维码发红苹果。年轻男女围着圣诞树和槲寄生许愿。中年妇女挎一篮玫瑰，在十字路口贩卖，小小孩童趴在她背上熟睡。雪落到人的脖子上，冰凉一片。

        付南茵不喜欢圣诞节。甚至，一切热闹的、幸福的，需要欢喜庆祝的日子，她都没什么好感。那些张灯结彩合家欢乐的时刻，寻常人家其乐融融，大人牵小手，聚集到街头看烟花。她们多半在慈善家的厅堂里唱圣歌。孤儿们凄寒无依，映衬他们滚热的握在手里的优越，凸显施舍的伟大和无私，最好再引来几滴鳄鱼的眼泪，方是皆大欢喜。

        世上根本就没有圣诞老人。付南茵是十二岁时彻底放弃幻想的。那年她跟孤儿院的伙伴们组成唱诗班，跟往年一样，到当地首富家表演感恩颂。首富太太表现得很喜欢孩子，当晚热情地留付南茵和林晴朗住下。“圣诞老人会把礼物送到你们床头。”她说。半夜果然有两个男人摸进她们房间，送来毕生第一场噩梦。圣诞袜塞着嘴巴，哭不出声，她们对望着流干了眼泪。中途他们要交换。林晴朗想拉上她逃出去，被他们抓住，薅住头发朝门框上砸，哐哐哐……

        “晴晴。”

        “晴晴。”

        ……

        有很多年没有做过这个噩梦了。

        惊破黑夜的喊叫声惊醒阮时言。听清楚来自身边人的梦魇后，他拍开了床头的大灯。付南茵睁开眼，骤然对上他愠怒的神色，显得迷茫又无辜。两道目光射过来，像两片雪花，落在身上，冰凉沁骨。

        一言不发，他披上睡袍，下楼去了。付南茵仓皇跟去。见他直奔楼下客房，把林晴朗从床上拖出来。

        “她就住一晚。”付南茵求他。今晚，她不放心晴晴一个人呆着，只好带她来兰誉。

        “求求你，阮先生。”她最卑微最柔弱的时候，几乎都在为这个女人求情。“阮时言，时言。”她叫他的名字可真好听啊。“就这一次，好不好，阿言？”梨花带雨，芙蓉泣露。只引来他轻蔑冷笑，毫不犹豫推林晴朗到门外。“滚。”

        狂飙卷着大雪，呼呼作响。

        “没事。”林晴朗扶着柱子，从雪地里站起来。对她笑了笑。“我回家。”

        “回去。”阮时言拦住付南茵，居高临下，命令道。“上楼睡觉。”

        晴晴闪了一下，滑出去几米远。她稳住身形，光着脚继续走。

        付南茵绕开他跑出去。两个瘦弱的影子，渐渐靠近。她们抓紧彼此，互相搀扶，一脚深一脚浅，插进厚厚的雪堆。

        阮时言低头咬牙，一个恶劣的念头浮上心头。

        “茵茵。”他叫住她，语气温柔得可怕。“我们结婚吧。”捧着她的脸说冰冷的情话。“我们俩组成一个家，没有其他人，我才是你最亲的人。”

        晴晴悄然松开握着她的手。恶魔持持续诱惑。“你也渴望有一个自己的家，对不对？我给你。我一辈子保护你、疼爱你。你现在回头，让她走，你们再没任何关系。”

        熟悉至极的阴影层层包裹。毒蛇吐着毒涎，死盯猎物。深入骨髓的恐惧在他迷幻似醉的注视下，瞬间苏醒。快逃！从深渊底部传来一个微弱但果决的声音。

        她们逃出兰誉。引来身前身后一片废墟。

        品牌解约函如雪片般涌来。

        新剧遭平台和电视台退档。

        《绿翘》送审没有通过。

        录制好跨年晚会被除名。

        冯一工作室被廉政司调查。

        悦时tv首席运营官换人。

        短短数日，如多米诺骨牌的倒塌，周边世界天翻地覆。她们苦心辛苦经营的事业，只是那些人闲来把玩的积木，随心情推倒重来。

        “我累了。”林晴朗比付南茵先倒下。情感折磨耗光所有精力，她失去心气。“我们回家吧。”鲛人屿海边的房子早就买好，等着她们养花养草，观海听潮。“好。”

        收拾东西，打包行李，寄回瀛岛。房子托冯一照看。临近出发，付南茵在厕所发现一根验孕棒。林晴朗怀孕了。“我想见他一面。”她想亲口告诉萧恒这个消息，再问问他愿不愿意跟她回瀛岛。可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好像凭空消失了。

        “我去找他。”

        付南茵带着林晴朗最后的期望，来到言盛集团总部大楼。这座莱市最高的地标性建筑，呈竖直的帆船形状，像一只巨型梭子，由天际斜掷到浩荡东流的蓬江江畔。莱市的任何地点，任何方向，似乎都笼罩在它无处不在的阴影里。它是这片土壤上蓬勃生长的生命树，连接全市生存根基和经济命脉，系着几千万人的生死存亡。也是插在这座城市心脏里的一把刀，在黑夜里才会亮出杀人剔骨的白刃。

        以前送阮时言上班时，她来过楼下，从未进去。一靠近它，整个人从心底生出没顶的压迫感。抬头仰望，高不见顶，没入浮云。外界送它别号“浮云梯”，当真名副其实。

        姜姜在一楼参观大厅等她。她被调回集团公关部做普通组员。付南茵自觉有愧，她反倒看得开。一步天堂，一步地狱，见多识广心不慌。她说，踏实做自己的事就好。那晚之后，她是少数还愿帮付南茵的人之一。可是，她也不清楚萧恒在哪儿，必须找宋辰。现如今，宋辰不是她想见就能见到的人。

        “下午有个重要的会，老板们都会回公司。”

        话音刚落，入口戒严。五分钟后，姜姜口中的老板们出现。阮时言在前，宋辰紧跟他，其他人跟在宋辰身后。人人脸上皆是凝重的表情，越是后面的人，头低得越矮。

        “瀛岛机场塌方，死伤15人。急情组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封锁了消息。盛议员跟瀛岛市长通过电话，事故定性为一般意外……”

        宋辰飞速地汇报工作，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意外？”阮时言眉头紧锁，鼻子里哼出两个字，让宋辰不觉噎住。

        大厅里的气氛降至冰点。付南茵心跟着悬了起来。显然，这不是一个适合的时机，可以说极其糟糕。可已然骑虎难下。阮时言的视线扫到她这里。他顿了顿，乜斜着眼，丢给宋辰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又大踏步走进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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