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怪物都市·夜晚
发生了这样恐怖的一幕之后，尽管那不可避免的混乱在宁涯的及时行动下被有效制止，但人们与周济之间也产生了隔阂。
他们慑于周济的强大而不敢当众议论，但是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恐惧、厌恶的眼神，也无疑代表了他们的真实想法。
而张豪杰和赵文韵也因此更加担忧起了自己的未来。
周济本人则是有些浑浑噩噩，尽管看上去没显露出什么异色，就仿佛刚刚的崩溃并不存在。可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做事，就连为了增强安全系数而继续向下清理怪物时都不见兴奋之色，要知道他平时可喜欢干这种事了。
等到夜深人静，庇护所里除了值夜的警戒人员，所有人都疲惫得睡熟了，整座城市里只剩下怪物发出的零星嚎叫。
周济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天台上吹风，已然及膝的如云长发被吹得向四周狂舞，如同长风中猎猎的旌旗。
从楼顶俯视，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
如果不是周济视力极佳，可能都无法看见那些成群结队地游荡在街头的可恶怪物。
尽管男人从不纠结于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但今天还是破例了。
修长的手指翻遍全身的口袋，没有找到一根烟。
是了，他早戒了。
于是他只能剥开一颗水果糖，用这点人工的甜味慰籍自己。
自从额上的双角长出后，世界在他的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样子，一切都仿佛做梦一样。
梦里的世界完全迥异于现实，而身陷梦境中的人也仿佛被同化了一般，开始行使另外一套无法被理解的逻辑，而自身总会或有或无地忽视这一点。
在那个世界里，周济总觉得十分愉悦，仿佛他本来就应该存在于此，这才是他真正应该存在的地方，而不是那个之前他生活了三十年的地方。
可等梦醒了，才会发现那些逻辑是如此可笑，那些本能是如此违反常理。
但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内心还是会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渴求那个梦境，嘶声力竭，永不止息。
因为它对于自身来说，是如此美好，是一直以来渴望补全的部分……
我究竟是什么？
人类？还是天生的怪物？
如果是人类的话，我和怪物的差别又是什么呢？
如果是怪物的话，我一直以来维系的理智又算的上是什么呢？
男人不知道。
这些自我的拷问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过。
“咔哒——”
天台的门开了，但周济没动。他很清楚来的人是谁，那脚步声已经在这几天里成为他最熟悉的几样事物之一。
可他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去面对这个认识没多久，却已经在心里承认为兄弟的人。
于是，宁涯来到天台后一眼就看到了周济那笔挺得仿佛罚站一般的背影。
双腿叉开，与肩同宽，两手反背在身后腰上，头上的双角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微的金芒。
那雄健的身躯曲线优美，即便就这么站着也自带一种林间猛虎的霸气。
可在宁涯眼中，那微微低垂的头颅和弯曲的颀长脖颈却暗藏一种微妙的脆弱和委屈。
他没有出声，只是慢慢踱到男人的身边，和他并肩。
宁涯没有刻意控制自己异变的白色长发，而是放任它们被凛冽的夜风吹起，和身旁人如云的微卷黑发在空中相互缠绕，难分难离。
这个世界没有月色，但这穿行于这城市里大街小巷的风，竟也沾染了几分诡异颓然的美。
就这么站了一会，周济抬起头，侧过脸。
平日里总是或有或无的疯嚣魔性已然从这双暗金色的眼瞳里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祥和的平静。
男人缓缓地坐在了地上，一条腿平伸，一条腿弯曲，随后，拍了拍身边的地面，道：“坐下吧，你要这么站着也累。”
宁涯靠着他坐下了。
周济很自然地顺手揽住了青年的肩头，问：“冷吗？毕竟这里风很大。”
“不，”宁涯靠着那具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火热生机的躯体，半点不觉得冷，反而有一点热，“这样就挺好。”
青年不想说关于今天的事情。他既不想发出严肃的质问，也不想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更不想对周济发出严厉的指责。
其实在今天那么多人中，他只在乎周济，这个极度符合他审美，并且带给他无比安全感的男人。
那个在他即将狼狈地走到生命尽头之时将他救赎的身影。
也许他对这个男人在那老套的“英雄救美”之后“一见钟情”，也许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只不过是“吊桥效应”在作祟。
但无论如何，周济都在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特殊的地位。
所以才会为了变得强大、不拖他后腿而尝试独自猎杀怪物。
不论如何，先把他扒拉过来，再慢慢想总没错。
于是宁涯问了个他一直好奇的问题：“周哥，你在现实里是干什么的？怎么那么厉害？”
周济盯着远方模糊的地平线，回道：“我原先是高空跳伞教练，后来觉得没那么有意思了，就辞职了，在相熟的拳馆和射击馆混着兼职，有空就去登山，潜泳，玩些极限运动什么的。”
“你呢？”男人转头问道。
“我嘛……哈哈——”宁涯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道：“我就没有周哥你那么精彩了，我只是一个坐办公室的上班族罢了，托运气好的福，一直都没遇上什么大风浪。”
周济闻言却抿了抿唇，道：“那真好，其实……我小时侯的愿望就是能够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和家人一起安稳地生活。也许会有一个合得来的爱人，和一个可爱的孩子。”
男人勾了勾嘴角，像是自嘲：“但我或许是一个天生的异类，越长大我就越难以在人群中安定下来。上学时我就是班上那个被臆想出来的怪物，明明什么都没做，但还是会被认为是攻击性强的坏孩子，不可以交往的存在，无论考多高的分数都没法改变同学间的印象。”
“……”
“但我的父母很好，从某种意义上，用家庭的温暖弥补了我人际交往上的缺失。可他们在我十七岁的时候失踪了。接下来，我就变得越来越不正常，有的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早已被虫子蛀空，只要撕开皮肉就会有浑浊绚丽的蝴蝶飞出。”
“……”宁涯没有接腔，而是沉默而认真地靠在男人身边，任他将那些想说很久的话宣泄出来。
此时他那并不强健的身躯却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在精神的领域为身边的人提供了珍贵的依靠。
“那些病态而焦灼的空虚和亢奋时刻缠绕着我，却又无法真正撼动我的理智……直到这两者长期的内耗使我不得不去看心理医生。不是所有疾病都能被治好，精神上也一样。但幸运的是，我学会了和这种异常的情绪共生。”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在追求那些刺激的运动项目，以此来满足自己。这样以后，尽管我可以活得像是和正常人一样，但总有一种虚幻感一直伴随着我，就好像一直处于坠落的过程，但永远也达不到底一般。”
“你可以想象吗？我以前在大学里学的是计算机。”男人低下头，说道：“这是很早以前我父母的愿望，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帅气的网警，能有机会和我爸爸一起工作——他是一名刑警。”
“但我最后还是没有实现这个愿望……我们都没有。”
“我想说的是，”随着渐渐显得有些激动的情绪，周济的瞳孔又开始微微拉长，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停下，“宁涯，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你是我第一个认可的兄弟。我今后可能会越来越疯，请你在必要的时候阻止我。如果发现不对，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及时将我从这里驱离。我害怕自己会成为比这个城市还要癫狂的灾难。”
“我答应你，但请你不要放弃。”
宁涯也回望着他的双眼，褪成浅灰的眸子直直望到周济心里。
“如果你看不清这个世界，我会成为你的眼睛；如果你无法自控，我会牵住你理智的绳索。”
说着，他露出了一个轻浅的微笑，道：“最坏的情况是不会发生的，我的运气一直很好，我说的。”
随即，宁涯就站起身来，道：“我去做点宵夜，你等等来吃吧。”
在碰到天台的门把手时，又留下一句：“那个少年最后趁乱跑掉了，有人说是向着北边去了。”
【那是个坏孩子……】
周济目送着宁涯离开的身影，辉煌灿烂的影像凝固在那暗金色的魔性瞳孔里。
【孩子之间差距真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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