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霜天
在回南中的途中,边知远终于向苍淼吐露了,昌陵屠城之后在如他这般漏网的生还者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漂在凌云里,由载魂之舟载着,这样比坐地面上的普通交通工具例如火车快上太多倍了。
凌云不分昼夜,但靠近载魂之舟的地方有波纹静静闪光,映衬着捉摸不透的月光。影子微微一闪一闪。很是清静。
边知远说,他在大火里失去意识,醒来后被带到了一座偏僻的岛上,至今他都不知道在哪里,岛上的其他人都和他类似,是各自生命里种种灾难的幸存者,走投无路投靠于此,或者是向他一样被迫收留至此。他们接受了和殚灵人差不多的训练。上面的头领是三巫,但没人见过他们,亦没人说得上来他们的真实身份。苍淼说,他们是三大家。边知远问,什么是三大家?
苍淼看着眼前这个男孩,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人。但对于边阳,却无法这么肯定。边阳看上去更加的果断,决绝;他很确定自己在做什么,但旁人却都好像看不透他要做什么。就和花明蕊一个模样。
“你见过他们吗?”边知远忽然问,天地在他的眼前荡漾成水纹,“我的父母?”
苍淼当然没见过,即使见过了也认不出。星河尽头的那扇门只能引渡丧命于凌云中的殚灵人而已,而对于人间的普通百姓,没有人知道人类死后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还有意识、会不会魂魄不散。星河尽头的那扇门背后亦全是未知,也许是灰飞烟灭,也许是焕然新生,也许是宇宙尽头。
边知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极蠢的问题,低下头去,看着远处。
苍淼却说:“见过的,他们在星河另一端活得很好,一路跳着舞,满天星辰在怀,抬手一捻就是万丈银河。”
夜晚,杜县的海滩上,爬过几只扛着大壳子的软体动物。他们把整个宇宙抗在背上,艰难地在沙滩上搬家。
白千帆捡来一根小树枝,轻轻戳弄。他不时看一眼篝火另一面的庄兰溪,见她蜷缩起来,风吹皱衣衫,侧面看去剪映也像个贝壳。
篝火映照得二人面色通红,尽管夜晚的海风冰冷,沙鸥零落。
风声吞噬了火焰燃烧木头的霹雳声。庄兰溪向一尊雕像般静止不动。无数浪花拍在岸上,混响成滔天魔音,却在一声怒吼之后消失得悄无声息。她凝视着大海,仿佛每朵浪花都是一张书页。“我们要不要回旅店去了?”白千帆问。
庄兰溪木然摇头。又说:”倒是你该睡了,我送你回去。”
“你不回去的话那我也不去。”
庄兰溪没有和他争辩,只随他去了。风更沉了,将火苗矮矮压下去。庄兰溪用鞋底推土,在沙坑周围加固出一圈沙墙。火星飘进她的头发里,熄了。
她仍然忙着维护沙子堡垒来压制小火苗的时候,白千帆却眼见地看见地平线上站着一个人影,越走越近了,衣摆的弧度很是熟悉。
最近的路灯也在几百米外,另一边孤有一轮海上生明月。
白千帆站起身,朝来人挥舞起双臂,很是显眼,显然是欢迎的意思。
庄兰溪这才注意到他:”干什么?”
“我觉得那好像是花总帅来了——诶!”
庄兰溪一脚把刚刚筑起的沙墙踹散,落砂浇灭了篝火。她又一手拎起白千帆,以光速滑开一道跻天门,拖着他躲进去,再以光速关门。
白千帆:“”
花明蕊走到二人不久前所在之处,却只看见一堆半掩的篝火。已经冷了。风会抹去一切,包括沙滩和浪涛本身。空气了充满了海的咸腥,从此往外,几千里几万里都如此,缥缈虚无。她大声喊着那人的名字,但无人回应,只有大海一波又一波坚持不懈地向岸上涌,却又好似止步于原地,永不前行。
愤懑之间,她向大海扣下一串冒着星星的火焰,落水时若击鼓般一声爆响,渐渐消失。点点星辉扫过海平面,天地满身清冷月色。
只有大海无声回望着她。
花明蕊在海滩上站了足足十五分钟。
不走动,不坐下,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与大海对视。
白千帆打了个哈欠。庄兰溪提议:“你去找花总帅吧?”
白千帆转头:“那你不跟着”
“告诉她我想一个人待着,她就会走的。”
庄兰溪划开跻天门,门外就是黑黢黢的海滩,她看着他们离开,变成了地平线上两个难分彼此的小黑点。四周除了大海和风再无其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再次沉溺于思绪里。
她又回想起了第一次去昌陵的那天。她总是无端地回想起那一天。那是她难得的好运期。那一天阳光和心上人的陪伴令她感觉神清气爽,充满干净,仿佛可以对过往的所有残缺与遗憾既往不咎,从新做人。
那时的她真的陌生得好似另外一个人。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说出那样大义凛然的话,才会要求昌陵分部将覆盖范围扩至——
她指着地图上盘踞在单岛西南的那一抹绿色。雀恭山。
当然,那时候雀恭山没有方便的交通进出,山内山外几乎没有往来。关于山里的世界,更多都是充满奇幻意味的传说。
“知恶而不改,知善而不为,岂枉为人哉?”庄婷如是说。那时候在场同事听了这话无不悄悄皱起脸,现在再回忆起来,她很能理解他们。
只有一个人没有皱眉,没有质疑,连眼神都不曾闪一下,便去执行了
花明蕊搜集来了目前已有的各版本雀恭山地图,可是它们大多互相矛盾,不知究竟哪个才是真的。
第三日她们带着几张较完整的地图,踏入了神秘的雀恭山内。
这是一座绿色的山,终年云雾缭绕,站在山脚看不清山脊,站在站台看不见山下,站在山顶上只看得到南北向的峰峦连绵。松树柏树相间,像是宣纸的毛边。林间飞燕转过峭壁后总是消失不见。涓涓流水声总在耳边,却不一定看得到地表水源。连鸟儿的啼叫都似比山外的更加空灵,似在天外,似空笛传响不绝。
人烟袅袅,间或隐藏在这山清水秀之心。她那时候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日之遇会成为日后的救命神药。
当时的旅途并不愉快。与民众协调时,遇上一群人对殚灵行业不满。他们对万灵主宰庄婷还算有所忌惮,而花明蕊只是一个小指挥使,便让她挨了一巴掌。花明蕊没有设防,难以置信地偏过脸去,被震惊与羞辱凝刻在原地。又想起小时候,想起年少时。
庄婷的反应却快得多。方才打人的那人已经被掀翻在地上。那是她的下意识行为。每个夜晚死亡的梦魇在黑暗里滋长,花明蕊已成了她最后的底线和支柱,不允许人碰。
世人讽刺说:“万灵主宰热爱人类,却连自己的邻居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说她薄情,冷漠,孤傲自负,不理世俗。多年不曾返家,朋友同事不相助,亲手带出来的弟子也被她坑惨了。
无情无义。“大哲学家”。
更有人不止于无情无义,指责她无心。
——他们看得到她的那颗心无时无刻都多么痛嘛?
庄婷希望花明蕊变强。她是她的导师,却又自愧为之——花明蕊即使没有遇见过她,还能活得很成功,她却私心希望趁自己还有能力时,能在这个优秀的人的生命里留下些许痕迹,也算做了一点小贡献。她仍记得花明蕊握着她的手说:
“我不是随便遇到了一个人、恰好陪伴了一程走完了孤独而迷茫的前半生。我是受老天眷顾的幸运儿,在路途中遇见了自己的真命人。如果我不曾遇到你,我会一直等下去。如果我把你弄丢了,我会一直找下去。但如果不是你,我宁愿匮乏。”
这都不是幻想的对吧?
然后呢?
然后就是昌陵了吧。她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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