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摄政王走后,始知景誉与云之贤有婚约的凌长里心情分外沉重,脚裹千斤般地回到承恩殿。
在床边看护云之贤的,是刚接进宫来的可乐。
听见有脚步声近,她抬袖子揩揩眼泪,起身给来人行礼,带着些哭腔道:“奴婢见过皇帝。”
凌长里站在寝室外,隔着屏风珠帘,他定定望着床上躺着的、面无血色的云之贤。
“起来吧,之贤情况如何?”
“回陛下的话,小姐没有醒来过,还一直发着高烧。”
“这段时日,因为朝中事忙,没曾出宫去看她,再见面竟发生这样的事,孤内心愧疚,将来娶她进宫,一定好好补偿她,让她一世无忧。”
可乐低着头,手里扭着衣角暗自使力。
“有话就回。”
可乐噗通一声跪下,伏地磕头,“陛下,我家小姐与景少爷是真心的,请陛下成全他们。”
凌长里绕过屏风,走进寝室,坐在床边。
他伸手替云之贤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又理了理她汗湿的发,轻声如叹息那样,似自言自语道:“孤对她何曾不是真心的,为何没有人来成全孤的真心?”
可乐一顿,无言以对,只是端直地跪着。
凌长里平静地说:“这些年,我心里只装着她,眼里只有她,心心念念的,连做梦都是她。为了能够保护她,为了能够让她名正言顺地入宫为后,我忍了这半年,竟然错过了与景誉争一争的时机。费尽心思,安排周详,此刻看来有何意义?”
这轻松的语调像在讨论别人的事那样,令他毫不在意似的,仿佛如此,才能不会将心里的痛苦随意放大,让他躲过锥心之痛。
可乐听得懂,受到感染,心里也有些难过,她道:“小姐心里也有陛下,如兄如友,真心相待。只是男女之情这回事,从来不按规律,也没有理由和先后。”
“如果没有景誉,会不会是我?”
“奴婢不知,还望陛下责罚。”
“地上寒凉,起来说话。”
可乐依言起身,等靠近床边,她看着云之贤苍白无华的脸色,蹙眉道:“当日,小姐听到说有人落毒要加害陛下,就算大少爷和景少爷极力阻止,小姐也还是要进宫来探望陛下。大少爷缜密,问玉罗刹里何曾有个矮的人,小姐便连夜赶制了一双半尺高的靴子好让自己拔高些,这才是得到大少爷应允。谁知半日后回家,一脱鞋,整双脚掌都是水泡和破皮见血的伤口。奴婢心疼,问她为何非见陛下不可,小姐笑着说,世上除了陛下,再无人可做好这皇帝了。奴婢愚钝,再三追问下小姐才说了实情,她说陛下原是喜爱山水自然之人,才华横溢又十分诚恳努力,不但尽力辅佐太上皇,又是一等一的孝子,待周围的人也是极好的。陛下维护这个没有任何关系的她,还让她一直生活得安枕无忧。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尽力去帮助陛下,成全陛下去做个好皇帝。”
凌长里笑了,温柔绚烂,像花开一瞬,却又立即化作悲伤秋雨一般,他凄然道:“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我,当箭刺中她那一下,我与她的痛确是一样的。”
“如此刻换做是小姐,她也会说一样的话。”
沉默了一会儿。
“可乐。”
“是,陛下有何吩咐?”
“若我一定要娶她做皇后呢?”
“奴婢……不知,陛下恕罪。”
“我不能放开她,不想也不愿放开她。皇后是多少女子的梦想,为何不是她的?我要她做我的皇后,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孤有一位德才兼备的皇后,虽然她不是世家,可孤也不是嫡子,这又有什么关系,如今天下不都是孤的吗?”
凌长里有些激动,情绪起伏过大,道出此番说辞后,急喘了好一阵才能平静下来。
可乐不知如何回答,仅是恭顺地低着头,垂手站在一旁。
少时,商梓入殿来,手里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
酸涩苦辣的气味浓重,漫得整个寝宫都是。
喂完药以后,瞥见满脸疲惫、眼爆血丝的凌长里还坐在殿中熬着,商梓出言劝道:“陛下劳累一日,该歇下了。”
得到凌长里点头默认,商梓叫来七喜,让七喜扶着凌长里回御书房安歇。
商梓给云之贤切脉后,也作辞,转身回太医院去守着。
前脚刚走,有人从屋顶翻下来步入殿内,可乐一见来人,惊讶问道:“景少爷一直在这儿?”
景誉点点头。
“那适才陛下说的那些话……?”
迎上可乐担忧的眼神,景誉摆摆手表示没关系,又苦笑道:“他尽是讲给我听的。”
“那,该如何是好?”
“眼下之贤的安危重于一切,你安心照顾她便是。”
“是。景少爷也歇息吧。”
“我将就在这里,下半夜叫我,我们轮流着照看。”
“是。”
可乐守着的上半夜,风平浪静。
到了下半夜,口干舌燥的云之贤醒来要找水喝,又因为伤口发炎以致烧得厉害,迷迷糊糊,气息微弱,不是呛到水就是喝不进。
景誉无奈,只好喝一口水含住,用嘴一遍遍地喂给她,等她摆头不要了,再用巾帕浸了烈酒,给她擦拭额头和手心来降温度。
喝过水又睡下的云之贤哑着嗓子说着什么院长桃林,天降闪电,宇宙洪荒之类的胡话。景誉安抚了她一会后,终于静了下来。
不等片刻,再出声时,反反复复喊的却都是景誉,像在噩梦中挣扎,又哭又惊恐地躲避着什么似的。
景誉伏在她耳边,“别怕,我在。”
如此笃定的重复了十数次,哭闹了一阵的云之贤终于睡沉稳了,热度也退下了一些。
待景誉起身活动手脚时,天已大亮。
沐熙让随嫁丫头——冬梅送来早膳。
承恩殿设有三层关卡,待守在殿门外的玉罗刹用银针试过毒后,冬梅入殿来,手里端着的原本热气腾腾的早餐,却正好到了适合食用的温度。
待景誉和可乐谢过皇妃赏赐,还礼后的冬梅笑着出门去了。
还在二人用早膳时,昨日出事后就像失踪了的云知行一脸憔悴地走进来,双目失神,胡子也没刮,手脚僵直,行如走尸。
可乐放下碗,迎了上去关切问道:“你怎么了,昨儿一天去哪儿了?可回家了吗?”
云知行神情呆滞,没有理会她,只是兀自走进寝室内,端正地跪在龙床前。
跪了许久,他抬手给云之贤切脉,又端详了她睡容好一阵后,竟低头抽泣。
不一会儿,这哭声还有愈来愈响亮的势头。
“长姐,长姐你别吓我。你醒来好不好,长姐,你快醒来好不好?”
饶是小时候顽皮好动做了错事,或被罚跪宗祠,或被气急的云之贤用戒尺狠打手心,云知行都未哭得这样伤心过。
可乐听不得他这般哭诉,再次放下碗时,眼里也含着泪,看着景誉要上前劝慰,她却伸手拦下,摇头道:“自小都在小姐保护下,没有远离过,也没有如此这般得不到回应,是时候让他学着自己面对和长大了。”
从小伴着云知行长大的可乐,是很疼爱这个聪明却又调皮捣蛋的小少爷的。
因为可乐做事细心,所以云之贤着意让她将大部分精神放在照顾云知行这件事上,从生活琐事到磨墨伴读。
云知行喜欢恶作剧,也很喜欢撒娇。
但凡感受到别人的真心时,不但日常相处时会变得乖巧懂事,也时常护着这些拿出真心对他好的人。
他长姐云之贤是一个,悉心照顾他的可乐也是一个。
所以,他早早让可乐改了口,也允许可乐在人前直呼他的名字。
景誉知道可乐待云知行亲厚,也非常宠爱他,了解到可乐说的“也该让他学着长大了”这句话的良苦用心后,眼里也有些赞许的神色:“难为你此时清醒,我明白了。”
可乐将碗盘收拾好,拿出殿外交还给还候着的冬梅,礼貌客气道:“多谢皇妃娘娘挂心,还请姐姐代为转达谢意。”
冬梅浅笑回礼,“可乐姑娘客气,好生照顾云主子,你们劳累了。”
冬梅的话令可乐愣了两秒,她低着头,又福了福身。
可乐正在给云之贤换下汗湿的衣物,整理好了后,言沉和沐逸阳走进殿来。
景誉上前,“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沐逸阳给景誉行礼,“师父。”
见景誉颔首后,他的目光转向珠帘轻帐后平躺着的云之贤,流连了好一阵,再将目光收回一些,落在寝室外跪得笔直的云知行身上。
言沉指指云知行,对景誉说:“为他来的。”
景誉皱眉,心里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何事?”
言沉解释道:“今儿早上静国公府来报,林璧被人打得体无完肤又直接丢在国公府门口,不是扫大街的拍门,林家还不知道门口睡了个失踪一夜的小少爷。林家来报的人没有多久,知行进宫了,自己去皇帝面前承认是他打了林璧。”
可乐抱着云之贤的脏衣服出来时刚好听到言沉的话,心里一急,不小心踢到了跪着的云知行。
云知行身体一晃,浑然不觉疼痛,又起身走进去跪在云之贤床前,拉着云之贤的手没有放开。
可乐追问道:“你说知行将林少爷打了,这是为何?”
“知行说,昨日事发后,他是看着凶手逃离又在第一时间追着去了,一路追至白虎门,背着弓.弩的凶手将将要碰上巡逻来的林璧带着一队侍卫走来,知行已经出声让林璧拦下此二人,但谁料那领队的林璧竟惊慌下令躲闪,这才致使后来费了些周折才将凶手二人抓到。虽然人抓到了,可这小子却不能忍,用药迷了林璧,将他吊在荒郊林子里用树枝抽了一宿,林璧的胸前背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说也奇,伤口全部顺着肌理绽开,避开了要害和大的血脉,不是因为要出人命,我倒想夸一夸这臭小子,医术真真了得。”
说到最后,言沉却是一副赞许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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