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疾回
我淡漠冰冷的口气何其慑人,朝着门口挥出的一指何其霸气,琪儿满脸意犹未尽很想再说几句的样子,却还是迫于我的威势,紧闭了嘴不敢开口,期期艾艾往门外退去。
小碎步挪挪挪,再来两步就能成功出门,胜利就在前方,砰!
我抚着胸口火气,默念三遍“常与同好争高下,不与傻瓜论长短”,压住要暴走的神经,回头一看,琪儿直挺挺跪倒在门口,小眼神那个恐慌震惊迷惑狂喜,再往上看,哎呦,这不是活生生的寒浇么!这位大爷不是在婍雪的温柔乡里么?啥时候抽空出来的?
我脑回路中断,呆滞状望着寒浇,隐隐觉得少走了什么程序,大眼瞪小眼瞪了五个呼吸,终于反应出不对劲的地方,砰地跪倒在地,行大礼拜见这位大爷。
见到寒浇第一瞬间就行完跪拜大礼的琪儿在一旁对我嗤之以鼻。
面前的人抄手上前,毫无预兆地蹲下身来,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戏谑道:“几天不见,艾儿怎么就迟钝了呢?”
两个时辰以后,寒星隔空,座下盗骊乘风疾驰,身后人把我抱了满怀,我却依然处于呆滞状态。
原因无他,俩时辰前我还在斟寻好端端呆着,锦被玉枕都铺好了正要大睡一场;俩时辰后我居然被寒浇拐到了路上,黑天冷地彻夜狂奔。
更可怕的是,这不是寒浇带我出门过夜生活,而是让我跟着他回过邑。
再看看咱们这一王一妻带的人马,好家伙,当初浩浩荡荡的千余人变成了寒浇、我、诺儿、琪儿外加四个侍卫,五匹马。哪里还有邑王仪仗的威风,逃难也不过如此。
若不是盗骊认主,我一定会认定此寒浇乃假寒浇,赏他一顿爆扣生肉,再拎着他的后脖子肉闯入婍雪后院绑在那棵大槐树干上,让她一起床就陷入怀疑人生的漩涡中,发出幂琰式尖叫。
但悲哀的是我发现,这个异想天开,丧心病狂的主居然就是寒浇本尊啊。
他无声无息闯进本姑娘闺房,恶意嘲笑完我迟钝的见面礼后,通知本姑娘,收拾收拾包裹,带上诺儿,咱们抄小道回过邑。
我在第一时间就石化了!
什么叫收拾收拾回过邑?咱不是花了小半个月,颠沛流离才折腾到这地界?咱不是拖家带口华丽丽高姿态来的么?咱能不能不那么任性说走就走?你娘我就见了两回,好不容易糊弄过去,你爹我看都没看仔细呢,我还有理想,还有追求,还想画出斟寻地形图,还想参加说出去能显摆一辈子的国宴,还没吃完寒都一百零八道特色菜……
纵使千不甘万不愿,思维跳脱,情绪复杂,我还是敏锐地从寒浇的话里寻出了最为关键隐晦之处。我严肃地问他:“你是通知完婍雪然后来通知我么?”
寒浇挑了挑右眉,眯缝起双眼,让我自个儿猜。我冷哼挥袖高冷状,他揉头搓手颇无奈,捻出两根指头拽住我的衣袖,诚恳道:“只有你。”
不带婍雪,不带幂琰,不带上千护卫,五匹马,八个人,就这么月朗星明地跑路了。
咱们这位响当当的过王不靠谱起来,万把人都比不得。
被寒浇拐上马前,我瞅了眼诺儿。他被裹在小袄子里,由琪儿抱着,一如既往淡定的呼呼大睡。
虽然这次人马轻减,路程也短,但到达过邑怎么也要个几天,路上保不齐会出岔子。我担忧地望了眼儿子,又瞥了瞥战斗力最强的寒浇,和他座下很明显是所有马里最能跑的盗骊,向他建议换下位子。
原本的安排是由寒浇带我,他手下的黑瘦侍卫阿和带抱着我儿子的琪儿,我向寒浇提议,诺儿我来抱,我是他娘亲,我怀里他睡得最舒坦。
寒浇坐在马上,一只手已经递到了我面前,见我昂着脸这么一说,抬高手掌摸摸我的脑袋,说算了吧,怕我累着。
我随即提出备选方案,琪儿坐到盗骊上来,我换匹马。为了不暴露我会骑马的事实,我还顺手指向了阿和。
阿和的脸霎时就白了,寒浇却黑了圈,和夜色逼近少许。第二个刹那,我手腕一紧,双脚凌空,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抛到了马背上,坐得稳稳当当。寒浇粗暴地从我腰间绕过,勒紧缰绳朝前冲去。盗骊一跃数米,寒浇头也不回只抛下了一句话,让阿和回到过邑去领二十军棍。
随后狂奔数里,寒浇都闭口不语只给我听呼吸声。
好嘛,小男人,犯倔是吧。我懒懒哼哧,干脆向后靠舒坦了,自顾自开始补眠。
寒浇不会无缘无故从斟寻赶回过邑。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四日后的夜里,五匹骏马飞卷起沙尘,行如鬼魅直入过王宫。
夜色掩护下,我们没有惊动多少人,奔过几条比较热闹的街道时,几个未睡的闲客还在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嗑。
待入到宫内,寒浇把我们娘俩并一个琪儿扔进归素阁,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
我即刻打发了琪儿去烧水,抱着诺儿锁上房门,掀开窗帘一角。寒浇的背影在黑夜里孤冷诡谲,他龙行虎步一路向前,经过寒宸殿是停也没停,径直走出几十步才向左拐了个弯,迈进一间院落。
这间院落离寒宸殿不远,古朴恢宏,是过王宫里人人尽知的三大院之一,只不过如今已没有了主人。
我放下帘角,回到榻前,眉心微微蹙起。
寒浇从斟寻连夜赶回、第一时间走进的,居然是谷风院。
谜团越来越多。
寒浇分明知晓婍雪与寒戏勾结,却在侍卫们搜出铁证令牌前支走徐总管,言语间将事情掩了过去;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前来斟寻,他竟在第六日不到时丢下两房夫人和千余护卫,带着精简到极致的队伍疾行赶回过邑;最匪夷所思的便是今晚,他这样着急赶回来,似乎就是为了去一趟谷风院。
我就在他身侧,却如同置身事外,毫无所知。
靠倒在软塌上,暗暗锤击膝盖,置身事外又如何,毫无所知又如何,是局就能破,我不信我还破不了了!
他一路把我照顾得很好,马背颠簸摇晃,他用手轻轻锢住我,任我靠在他厚实温暖的胸膛上,竟在最应该疲乏的路上睡了好些安稳觉。此刻靠在软绵榻上,一点睡意都没有。我起身往黑陶杯里倒了点水,端在手心斜卧回榻,细细虑着这几天所有的事。
我想起了掠过过邑城镇,一个路边老妪随口说出的话。
她说:“听说寒王就快归天了,那天下是不是就归了咱们过王了?”
十日前我还见过寒浞,精神矍铄,跟归天离得远的很。这分明就是谣言。可寒浞一步一个血脚印踩上王位,残暴冷血的名声早令天下人闻风丧胆,无人暗中作祟,谁敢乱传他快归天的谣言?
寒浇才去斟寻不足一月,过邑里随便一个老妪就能说出这样的言论。敢放出这种风声、能达到如此效果的,除了寒浇本人,我想不出第二个。
我眼前忽地灵光闪现,原本无联系的几处疑点像丝线串珠般被联系到了一处。
寒家要对付的,不过一个姒少康。
寒浇折腾这许多,不过为了姒少康。
我有了一个猜测。
如果这是寒家三人联手演得一场戏,大张旗鼓聚首斟寻,让姒少康以为过邑弋邑出现难得一见的低迷时段,忍不住诱惑前来攻打攻打,而他们再秘密赶回,就可以趁姒少康盲目自信全歼了他。
这样一来,寒浇风风火火跑来跑去就有了解释。而婍雪能被轻易饶过或许就是寒浇认为现今不是兄弟内讧的时刻。
寒浇布阵费了大力气,但我清楚得很,这样的局可困不住乍看正经严肃、实则满肚子坏水的姒少康。
水杯搁在床头,夜明珠用黑幕盖住,我蓄起笑意,侧身吻了吻诺儿的脸颊,安心睡去。
过王宫占地广阔,普通的小院都能与富贵人家的宅邸相较,更不用说伫立中间的寒宸殿与三大院了。但这院子建的越大越雄伟,没起人来就越冷清。
能住宫中心的人就回来了三个:我、诺儿、寒浇。诺儿成天吃了睡睡了吃,没几个时辰清醒的,寒浇隐形了一般,白天晚上的未曾在寒宸殿露过脸,过王宫里往日最热闹的地界,这两天实在不能算有人气。我虽一向喜欢清净,可一旦清净过头了,还真不适应。
是以当熟悉的脚步声传进耳时,我一把趴倒在桌上,泪眼汪汪凝视琪儿,使出十成力气装可怜。
“好无聊啊……夫主不来陪我,幂琰婍雪也都不在,我无聊得要长霉了啦。”叹了一口悲苦无奈的气,我幽幽道:“要是我能去宫外溜达圈就好了,唉算了这个夫主肯定不让。不然让哥哥能来陪我讲讲话也好啊,可是他要下个月才能来,怎么办啊。下个月他来的时候,我都要和床黏在一起咧。”
琪儿看着浑身软的都要没骨头了的我,翻着白眼正欲埋汰,寒浇的声音从门口不轻不重传来。
“出宫游玩如今不行,等过些日子,本王陪你去。让你哥哥入宫陪你解闷到无不可,本王稍后便下令,让他明日来看你。”
我眼镜冒着星星光,欢呼地蹦起来,送给他盛开的微笑。
次日午后,小九果然被蒙头送了进来,没等他自个儿动手,我已经一把扯掉罩住他头脸的布巾。还给琪儿列了一长串的食物清单令她去准备。
小九面上痞气,目中已是十二分的严肃。我能用计让他提前入宫,必是有事发生。
我不作迟疑,直接问到:“我跟着寒浇去斟寻那几天,他是不是有动静?”
小九猛一蹙眉,微一点头道:“寒浇离去,过邑的实力必然下降,大人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但是寒浇只是去一趟斟寻,他迟早会回来,况且木康淳昶一个都没少,你在军营你最清楚,过邑的实力真的下降了么,降了多少呢?恐怕完全没达到他可以动手的程度吧?”
“是。”小九眉宇间冷意愈浓:“大人应是也想到了这一点。这次派来的人行事谨慎,没有贸然正面出击,只做了几次偷袭,看成效还不错。”
我稍稍放了点心,继续道:“那寒浇在过邑放出的风声你听到多少?”
小九朝我抛了个赞赏眼神:“果然是我妹,宫里呆着消息还倍儿灵通嘛。你们一离开斟寻就有留言传起来了,寒王病重,三寒此番聚首就是为了传位。传得有模有样,我还真以为你们这次没个小半年回不来了,等着看一场兄弟斗殴的好戏呢。前两天晚上听说寒浇回来了要集合听训,差点就愣在当场了。”
“晚上?”我握着陶杯的手一顿,直直凝向小九。
小九被我凝得不自在,瑟然道:“是啊,大晚上,你们家寒浇就突然冒出来了。”
两天前晚上正是我们从斟寻回来的日子,寒浇刚安顿好我就去了谷风院,接着又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军营,难道……
小九见我神色有异,伸出手来在我手背上拍了拍,目中探出追寻之意。
我敛下惊色,知道和小九对话的机会宝贵,根本浪费不得,便先将对寒家三口联手做戏的猜测说了出来。不论对不对,先给小九一个警醒,紧急时他也能有所作为。
哪料才交代一半,就听见琪儿端着一盘盘食物乒乒乓乓往前院走来。
我猛地把陶杯往桌上一惯,倾身上前,在小九耳朵边留下最后一句话:“谷风院里有通往军营的密道。”
琪儿被我那一下惯杯子吓得不轻,估计以为我跟小九一言不合打起来了,在屋内踌躇甚久才出来,却看见前院俩人都大爷状懒在椅背上,掰着草段,互望并不时傻笑。哪里有剑拔弩张的味道。
琪儿瞅瞅我俩,甚疑惑。
等小九风卷蚕食完那一场列小食清单,腆着肚子回军营后,琪儿眨巴眨巴眼睛凑过来,问道:“夫人,你跟你哥刚才讲啥呢,笑那么开心?”
我抬眼睨向她,她扎着细长俏皮的小辫子,耳梢攒了朵秋海棠。柔蔓迎风,绽开少女烂漫不为人知的美丽梦境。
我曾以为这样美好的女子都如清水般单纯无暇,可叹碧水微澜,早已染尽尘世浞色。
我轻轻捉住她细嫩的指尖,垂睑掩下即闪而过的情绪。
“琪儿,我在前院能把膳房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你的听力不逊于我,所以你在膳房也能把前院我和小九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因何而笑,你回想回想就明白了,又何必问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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