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纸将军一
日头已经偏西了,天色渐暗,落霞似血,空气里竟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陆抑非手指圈成环,吹出一声愉悦的呼哨。
那些走尸蓦的转过身来,摇晃着脖颈,发出一连串咔咔的莫名声响。他们漆黑的瞳仁里竟诡异的冒着血光。
虽还是那些走尸,但是似乎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陆抑非笑道:“你们别看他们这样,其实他们现在可是实打实的活人呢。真的要动手么,渭渠君?”
他拍了拍手,宅子外边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他右手结印,左手做出个欢迎的姿势道:“就和他们一样。”
“诸位,请进吧。”
从门口的婆娑树影里乌泱泱的涌进一大群走尸,庄意映一瞧,竟都是些熟悉的面庞。饭堂里的店小二、面摊的大饼脸老板、路边摆水果卖的大娘……其中甚至还有总角幼童、耄耋老人,都是这邕城里的普通人。他们眼神空洞,摇摇晃晃没着没落的有些孤寂。
百姓何辜!
他是笃定他们不会下杀手!
庄意映皱眉,额角的青筋暴起,道:“无耻!卑鄙!”
陆抑非毫不在意,一抱拳,嘲讽道:“过奖。”
易知难嘴唇颤抖,大量失血让他的脸看起来苍白似鬼,他拿出那两颗漆黑的骰子丢在地上,骰子滴溜溜的欢快转着,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易知难形容狼狈,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声音却依旧没个正经:“又是涩蝴香?这位老兄,你可打错主意了。”
他一动,方才息衍用寒冰帮他裹住的伤口又开始汩汩冒血,易知难“诶呦”一声,用手捂住。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满意的眯眼,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来,还挺甜。
易知难的视线又开始模糊了起来,他的身体渐渐变得凉了,他觉得有些冷,寒凉的就像是他的躺在棺材里受香火供奉的父母双亲。
陆抑非笑道:“何必这么紧张,这涩蝴香本就不是为各位准备的。”
地上的两颗骰子还在欢乐的碰撞着、旋转着,越来越快,涩蝴香也越来越浓了。
陆抑非走上前把那骰子踢开,两颗骰子最后碰撞了一下,就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不动了。
陆抑非低下头,脸上喜怒莫辨,淡淡道:“旦夕祸福皆由天定,岂是由你能一窥究竟的?”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易知难,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
方才一直没出声儿的鹿游原突然开口道:“图荣雾?”
什么?
庄意映疑道:“你说什么?”
鹿游原摇摇头,喃喃道:“没什么……”
“他早就死了,应是我魔障了……”
陆抑非突然沉默了,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起来。
小貔貅抖如筛糠,哆哆嗦嗦藏在易知难的袍子下。
易知难的眉头扭在一起,把它从他裤裆底掏出来,一脸嫌弃的搂在怀中。
陆抑非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玉瓶,晃了晃,那瓶子便忽的大了两三倍,他把瓶子往地上一砸,那黑烟便蹿了出来,仿佛有重量般,瞬时笼罩在地上,又慢慢向上蔓延,而那浓度却丝毫不减。泥土中泛起陈旧的腥味,烟雾在空中扭曲着,似有生命般在不断侵蚀繁衍。
这黑烟与他之前障眼的黑雾瞧着蛮像,却没有那股子呛人的味道,隐约还有一丝竹子的清香。
黑雾愈加浓,日头也沉到了山下,余晖渐淡,夜幕即将来临。暗色中,庄意映目力不及,视线越来越模糊了。
她的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一股充满恐惧的凉意从背后升起,面前的毒蛇已亮出獠牙,避无可避。然而她却不能动,稍有动静那毒蛇便会将她一击毙命,只能闭眼等着捱着。仿若五官六感与四肢经脉都麻木掉了,而且气海处裂开似的疼。
这陆抑非变得如此狠辣,连息衍都要忌惮他几分,况且他们还不清楚他的目的,不过瞧这情形,十有八九就是冲着她来的。
他认得她,难不成陆抑非就是那墓主人?
庄意映试图把这些事理出个调理来,奈何半丝头绪也没有。
一声细微的断枝声,陆抑非折了一枝海棠,声音在暗处变得飘渺:“夜晚来临了。”
庄意映耳根微动,虽没有回头,但她现在耳力极佳,能通过声音大致辨出位置。她隐约听得陆抑非的脚步声变得越来越浅,心下疑惑,他这是要走?
她心头一凛,陆抑非莫不是在这下了毒吧?!
她虽然不惧,但是这还有三个活人呢,息衍和易知难还受了伤……
她瞧着息衍的背影,这么一通折腾,他的手臂上又渗出血来,血的味道冲破了空气中的甜香气和清香气,铺在空气中,直直扎进她的脑海。
庄意映觉得有些眩晕。
她低声道:“你的手……”
息衍的手受了伤,拿剑应会痛的很,如若只是些走尸,她应该也能帮他抵挡一阵。
她瞧着息衍的伤,暗自懊恼,修士也是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息衍定是在强撑着一个游刃有余的假象吧?她刚刚竟还在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这样草草处理了他的伤!
她又突然担心起来,陆抑非的目标如果是她的话,她离息衍这么近,陆抑非会不会对他不利?
她还是不要离他这么近为好。
庄意映朝着旁边跑去,也没敢跑太远,她还得护着息衍不被伤到呢。
息衍大踏步走了过去,把庄意映打横抱起,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他的声音里竟还带着一丝委屈。
庄意映耳根红了,她忙解释道:“我没有要跑走啊……”
息衍附在她耳边道:“我的手没事,也应付的来。”
他的声音气鼓鼓的,可爱的紧,庄意映失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小声控诉道:“为何要走开?”
小的时候,曾有人给她的娘亲送了只折耳猫解闷,她的娘亲嫌猫太吵太麻烦,便叫她抱了去。那小猫平日里不愿搭理人,任凭怎么讨好逗弄也只是懒洋洋的打个呵欠罢了。不过若是真的不理会它,它又委委屈屈的蹭过来,抱怨般的瞪着乌溜溜的小圆眼睛。
庄意映猝不及防被他这撒娇一般的语气糊了一脸,她低下头,把通红的脸藏在他肩窝里。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她有些尴尬道:“勘察地形……”
息衍动不动就哭唧唧,动不动就脸红。她曾没少取笑过他,这下子风水轮流转,她这当着他的面又掉眼泪又红脸的,委实觉得羞人的紧。不过好在黑雾浓天色暗,也没人瞧见。
她干咳一声,转移话题道:“外面那些人还活着?那怎么办?”
那么浓重的煞气,陆抑非的断水念竟如此阴毒,在普通人身上种下,就是生生把他们炼成了生不如死的活死人啊。
她话音还没落,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易知难带着一脸血,扎了个马步,站在他们身后幽幽道:“他走了……”
庄意映吓了一大跳,没反应过来:“啊?”
易知难两手手托在两膝之间,像个猩猩般,重复道:“陆抑非走了。”
庄意映瞧着易知难和他双手间拢着抱着他大腿不撒手的小貔貅,讶道:“你的手!你的手怎么长出来了?!”
他摇摇头,一脸恍惚道:“借生罢了。”
刚刚他为什么不把他的手臂恢复?
庄意映瞧着他这魂飞天外的模样,纳闷道:“你怎么了?”
易知难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道:“没事……”
庄意映无奈道:“好罢。”她问道:“鹿游原呢?”
易知难“呵呵”笑了一声道:“被抱走啦。”他一抬下巴,“就和你们一样……”
哈?陆抑非把癫邪兄抱走了?什么情况?还有什么叫和我们一样哇……
庄意映闻言有些羞赧,息衍却依旧一脸正气凛然,他轻声向庄意映道:“他们似乎想和你说话。”
他们?谁?
庄意映一扭头,又被一张软绵绵的大脸吓了一激灵。
她扶着胸口,干嘛啊一个个的,都玩这种“吓你一大跳”的把戏,还好她的心已经不会再跳动了,不然非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不可!
那人身形佝偻,双手背在身后,牙齿不住的打着颤,咯咯哒哒的,有一股莫名的喜感。
他的身后跟着一连串的活死人,做出行礼的姿势却迟迟不上前。
庄意映忽的灵光一闪,试探性的伸手挥挥道:“后退。”
为首的的活死人腰弓的更弯了,他点头哈腰的,果真带着身后的活死人后退了一步。
是了,她现在是行尸,活死人走尸之类应是对她有本能的畏惧。
她雄赳赳气昂昂的从息衍怀中跃下,那为首的活死人便向后走了一大步,险些撞在他身后的老态活死人身上。
念尔剑寒光一闪,庄意映瞧见了那人的模样。这“活死人”并没有那么青面獠牙,他的脸色苍白清瘦,竟生的有几分眉清目秀。
她听得小貔貅哀叫了一声。她忽然想起来了,这个为首之人不就是躺在厅堂里的无骨尸?
仔细一瞧,他的动作的确有些绵软,脸上的轮廓也圆润到垂坠。
他们没有骨头是怎么站起来的?这样还能“活着”?
庄意映疑惑道:“他们这样,能救的回来么?”
息衍摇头道:“否。”
“所以说,我们不论动不动手,他们都将必死无疑了?”
“然。”
庄意映皱眉,她轻声道:“你把剑收起来罢。”
息衍未问为何,便依言收剑入鞘。
庄意映走上前,对那人温声道:“你别怕。”
庄意映瞧他的模样,也只不过是十七八岁而已。那人身体瑟缩了一下,乖顺的站在那里不动了。他眼中血光依旧,却不似刚才那般形容可怖了。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道:“你乖乖待在这儿,不要动。”
小貔貅从易知难裤裆底下钻出来,一颠一颠的跑到那人脚边,亲昵的蹭蹭他的小腿。
它开口,声音软糯:“阿白……”
庄意映一愣道:“什么?”
她半蹲着,戳戳貔貅的小鼻子:“他就是阿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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