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高振把话筒拿起来又放下,如此反复好几次,终究没有将郑岚的电话拨出去。
他把几件衣服胡乱塞进包里,想了想,把银行卡也拿上了。
他走到屋檐下,敲敲窗户玻璃,说:“爸,我有点事,需要出去几天。”
没人回应,再敲两下,听见父亲嘟嘟囔囔地说:“要钱不要?”
“不要。我去了。”
高振离开这座不耐烦的院子,直奔陈曦家。
高振气喘吁吁地说:“如果郑岚找我,就说我有急事先出去两天,最多一个星期就回来。”
陈曦终于抬起眼睛瞪着高振,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你要跑啊?找得着她吗?”
高振用嘴角扯了个苦涩的笑:“我能跑哪儿去啊?我要去看看她,有些事要说清楚,不然我这辈子都要做噩梦的。”
“行,你去,有事第一时间跟我联系。”陈曦认真地看着高振说,见他就要走,又叫住他:“要不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高振小跑着上了大路,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陈曦的喉结动了动,口干舌燥地冲进屋里,拿出那封跟汇款单一起寄来的信,跑到门口站住了。使劲攥了攥那封信,又像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面带痛苦地低头走回了家里。打开抽屉,将信锁了起来。终于颓然倒在床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了。
候车室里闹哄哄的,声音非常嘈杂。
互相说话的人须要贴得相当近才能听到彼此交谈的内容。
高振没有这种苦恼,他只求火车可以快些进站。早些带他奔向那座初中时代起就无比向往的城市。
一个中年妇女拄着拐走来,身后跟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两人脸上都污秽不堪,一看就是经过精心设计的面容。
妇女把手里的碗端到高振面前,让了让身子,为了让他看清楚身后的女孩儿,不说话,只流露着苦涩的巴结的笑。
高振更心慌了。
手在兜里翻来翻去也找不到一毛钱的硬币,只好面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没有零钱。”
妇女身后的小女孩怯怯地说:“整的也没关系,小叔叔,我们找给你零钱好不好。”
高振整个人都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都是一百的。”
“那我们也找得开。”小女孩又说。
高振无奈,在中年妇女带着卑微笑容的注视下,摸出五块钱放进碗里,摆摆手,不耐烦地换了个座位。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看着候车室里的人在他眼前不断晃悠,终于想起来看了看手表。
竟然才过去五分钟。
高振忍无可忍地站起来,走到检票口指着外面对检票员说:“能不能提前进站?这里太闷了,我想去那边等着。”
检票员瞟了他一眼,抬起手用一个诡异的角度指了指他右边说:“茶水间一人五元。”
高振点头道谢,默默走到茶水间门口,交了钱走进去。
里面环境相对安静许多,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在里面等待着列车进站,进行着临行前的话别。
高振问守在茶水间进站口的工作人员可不可以直接进去等车。
又瘦又高的工作人员抬手看看表,又抬头看看车次表上的时间,说:“等会儿吧,可以比外面提前五分钟进去,车晚点了另说。”
于是找了个位子坐下,看着窗子外冷清的光透进来,然后目光被一个在呲溜呲溜吃着泡面的圆滚滚的男孩子吸引了。
他想起了吴呦的弟弟吴晓天,那个跟她同父异母的孩子。
吴晓天是高振所见过的人里吃饭最凶狠的那个。
由于吴呦家境确实有些困难,吴晓天经常不顾姐姐的劝阻,厚着脸皮去高振家蹭大鱼大肉吃。
第一道菜端上桌的那一霎那,吴晓天便如同听到了激励斗志的冲锋号声,昂扬了斗志,甩着脸上的肥肉,像个无畏的战士迅速加入战场。
直到吃饱前,桌前所有人就只有欣赏他头顶的份儿。他是那么努力地想把自己衣服再变大一号。让高振的父母由衷惊叹、佩服。每道菜上桌即光盘。
随着一声长呼宣告着战斗的结束,油汁米粒挂在腮旁,在他满足的笑容里仿佛邋遢的小丑妆一样惹人发笑。起身时肚子永远会顶到桌子,赘肉带着衣服起伏,像打在礁石上的浪。摇晃着身上的肉去卫生间用水胡乱擦一下脸就算清洁做到位了,进出都撞一下对于他来说过于窄的门框。
每撞一下,他嘴里就不耐烦的发出“啧”的一声,好像这都是门框的错。
说起来,高振挺不待见吴晓天的,可谁让他喜欢吴呦呢。
高振看着斜对面那个喝泡面汤喝了一嘴红油的孩子,心里平静了许多,甚至对他笑了笑。
孩子冲他翻了个白眼,扭过身去继续喝汤。
高振讨了个没趣,把包放在一旁,双手拢在袖子里,接着看车站结着霜的窗户。
那孩子的母亲看到了高振,跟孩子他爹低声说了几句话,眼不时往高振这边瞄几眼,被男人低声呵斥一句,翻了个同款白眼,又满眼慈爱地看自己白白胖胖的儿子去了。
高振不知道上车前的时间该干什么,索性闭了眼睛养神,突然被眼前出现的吴呦吓了一跳。
睁开眼,吴呦消失了,于是又迅速把眼睛闭上。
眼前的吴呦依旧清瘦而美丽,高振想不出别的词语形容她,仿佛她的美已经变成了固有形象深深刻在高振的心里,此时浮现在眼前也是只有心跳才能发出感慨,一切可以说出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亵渎。
她像初中时一样对着高振笑,纯洁得不像以往高振碰到的任何人。
高振忍着不去抬手触摸她,手在袖管里紧紧攥在一起,仿佛一松懈就会在他身前不受控制地张牙舞爪,吓到候车的旅人。
应该办个小灵通的,他想,找到吴呦以后,最起码要留个联系方式,随时随地可以被她找到。
郑岚说过好多次让他买个手机,他屡屡拒绝,理由是不想被人随时随地掌握行踪,简直就像是牲口!
今天来不及了,回来以后马上办。他嘴唇动着,无声地说。
外面突然乱了起来。
车站工作人员吼:“都别挤!车还没进站呢!一个人动,其他人都跟着动,这不是跟着添乱吗?人家动是要上厕所,把你们的屎尿也勾出来了?”
嗡的一阵哄堂大笑。又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喧闹。
车要进站了,瘦高个在进站口喊:“有去h市的,车要进站了,咱们这里人的提前检票!”听那语气,仿佛给了别人多大的恩惠似的。
“花这么些个钱,买这五分钟,你说值不值?”斜对面的男人说。
“这儿没有杂人,空气比外面好多了,咋不值?”女人说。
“哼哼……”小胖墩儿说。
一家人没有行动,显然不是一辆车。
高振睁开眼,拿起包匆匆走向检票口,经过这家人身边时依然对小胖墩儿笑了笑。果不其然又招致一个白眼。
提前进站的好处,就是不用在人潮的拥挤中找到自己的座位。
可等人们都上来,还是要经历汹涌的人潮的洗礼。
火车启动了,人们推挤着涌向靠近月台的一边,透过车窗寻找着在月台上涌向车厢这边的亲人。两边的人互相招手告别,有些人哭了,更多的人是笑的。
虽然是孤身一人,高振还是站起来看了一眼车窗外的人群,然后抿着嘴坐下了。
车开了好一会儿,车厢里才逐渐平静下来。
那年月火车上汽车上扒手还很猖獗,高振包不离手地去接热水,见车厢连接处有人抽烟,索性也跟着抽了一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别人说着话。
都说了些什么,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直到乘务员咳嗽着来赶,烟民们才意犹未尽地熄了烟,各回各位。留下一地烟头。
回去发现有人占了座儿,还眯着眼装睡着。旁边的邻居撇撇嘴,用眼神示意高振那人刚坐下这是装睡呢。
高振拍拍他,冷着脸说:“起来。”
那人一脸不情愿睁开眼睛,看到高振比他高了快一个头,心中慌乱,但是嘴上不软:“找错座儿了。”怏怏不乐地站起来去下个车厢了。
邻座递过来一根火腿肠说:“你要是个姑娘,说不得要受多大委屈呢!这些占座的都是看人来的。”
“谢谢,我不吃。”
高振摆摆手,笑得很勉强,赶紧也闭上眼睛装睡。
窗外的天很快地黑了下去。
列车轰隆隆地经过了一条被昏黄灯光照拂着的街道,缓缓减速着进站了。
高振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道,突然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觉。他在人群的拥挤中走下火车,走出车站,走进那座此前只存在于吴呦用淡淡的语气描述中的小县城。
他甚至曾经无数次在憧憬中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期待着带吴呦回家时的快乐并数次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傻傻乐着把旁边的人给吓了一跳。
记忆中的一个地址跳了出来,那是吴呦最先带给他的一幅朴实中带着些许灰败的景象,那里有吴呦的童年,是她出生的地方。
高振缓缓走下台阶,双脚踏上结实的路面,风吹过来,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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