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檐蛛
钟筠拿着物证的手一顿。
惊蛰把那半截丝绢从他手中拿走,对着光端详了须臾,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眉梢轻轻一挑,“怎么?你觉得这东西是我当场捏的?
钟筠不置可否。
“世子,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可不做。我难不成要为着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和平南侯府作对?”惊蛰轻笑,把那半截丝绢重新放进他手里,“收好。”
夕阳方斜,暮色尚浅。
桑乾河畔渡人游河的船都还没收工,惊蛰带着世子进了明月楼。
惊蛰行踪不定,因此踏进明月楼时坠兔吓了一跳,忙迎上去,刚开口又看见她身后的人,慌忙咽下话头,换了一句,“尊……怎么今日来了?还带了贵客?”
惊蛰挑眉笑道,“不能?”
“哟,这是哪里话”坠兔还要往下说,看见惊蛰的表情,愣是没敢放肆。
这位主喜形于色的时候半真半假,但是怒形于色的时候多半有人要遭殃——最好别去触霉头。
惊蛰回身对钟筠解释道,“坠兔是我的朋友。”
坠兔老实招呼贵客,“世子大驾,楼上请。”
“岂敢。”钟筠淡淡地朝她颔首,“有劳。”
魁首海棠已经等在楼上雅阁,待两人坐定亲手斟了茶。
茶香袅袅,琴音淙淙间,惊蛰见海棠低了头不敢说话,反倒笑了,“怎么这样拘谨?”
又扫过坠兔的璎珞、步摇和石榴裙,道,“近来生意好?”
坠兔见她没来由地笑,更恭敬了,“姑娘这是折煞我啦,都倚仗着姑娘呐。眼看着离二月二也过了半旬了,楼里边儿问姑娘的那也不见少。”
说完,又对世子解释道,“啊,世子有所不知,惊蛰姑娘只是偶尔在璟都时暂住我这里。明月楼的香料有价无市。楼中的一应各式香料,都是姑娘的手笔。”
真是一朵尽职尽责的解语花。
钟筠屈指在袖间碰到了那个小香囊,遂一点头,“原来如此。”
坠兔出去替两人安排晚膳,把海棠留下作陪。
正说话间,侍女在外侧轻轻叩门,“听说惊蛰姑娘回来了,孟管事想请姑娘去看一看这一批香料。”
钟筠拨弄扳指的动作一停。
“他倒是消息灵通,但世子既是我带来的,如此待客难免不周。”惊蛰侧目看一眼钟筠,是征求意见的意思,“世子,让去吗?”
“说笑了,”钟筠伸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请便。”
惊蛰就含笑起身,推门出去了。
里间的海棠抬眼望了一望坐在一侧的世子,又飞快地收回目光,留下一个含羞带怯的缠绵眼波,将这茶的门道娓娓道来。
世子没注意听,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虽然不太愿意承认,但他确实被那个征询的表情取悦了。
门板在身后一合,惊蛰面上那点笑就收了起来。
“姑娘请随我来,”侍女不敢正视,低头把惊蛰往后院中引,“孟管事在后院中等。”
“我知道他在哪,”惊蛰不需要她带路,抬手道,“去把璟都的人都叫来。”
须臾,惊蛰立在庭中水榭里,身后璟都几个主事立了一排,散漫道,“棠梨开得好,打理的人用心了。”
坠兔就躬身回话,“海棠姑娘上心呢。”
此处偏僻,孟春周全地做了个障眼法,楼上的世子即便透过掩映的层层绿叶注视这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惊蛰没接话,转身注视着坠兔,似笑非笑道,“慌什么?”
轻飘飘一句话落地,坠兔腿一软就要跪。
惊蛰见状扶住她,就近坐了,“妈妈晚上还要开了门做生意,不忙着跪。”
惊蛰这才扫视身后的几个主事,开门见山地问,“我才回来,璟都之中最近有什么异动需要我知道的?”
其中一人拱手道,“回禀尊座,璟都安平。”
惊蛰把剑提在手里,沉了脸色,“是吗?”
惊蛰手中有两柄剑,都有剑铭。一柄唤作“销永漏”,一柄唤作“檐蛛”,同无妄间的司录连在一起,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只是见过的人不多。
无妄间的人最明白——见过的泰半不是人。
一排人齐刷刷地跪了。
惊蛰远目时看见庭中这一隅棠梨满开,花瓣飘在小池塘里宛如落雪,十分风雅,令人见之忘俗。但她因着这几日的事,心头正压着邪火,坠兔身上的脂粉味儿又像是凭空给这邪火里添了一把柴,手里的檐蛛寒芒都比平日更胜三分。
惊蛰漫不经心,把时间拖得很长。
几个主事垂眼看着地面,大气不敢出,头顶是惊蛰提着剑审视的目光。司录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一定讲道理。檐蛛出鞘必然是要噬血的,只求那个倒霉蛋不是自己。
她扫过地上跪着的人,问,“千灯人呢?”
“尊座容禀,千灯姑娘说是有要事,前日出发往南去了。”答话的名叫殊夏,是孟春的兄弟,在璟都也已经主事多年。这两人是惊蛰一手提拔上来的,只是这些年一直让千灯压着半头。
“没说是什么要事?”
“千灯观事没有明说,想来不是我等该问的事情。”
惊蛰颔首,又问,“腊月里璟都曾有一尊南胡来的香炉,其中置有犀香。没人查过吗?”
其中有个人颤颤巍巍地低了头,“此事正是属下经手的。”
惊蛰拿剑尖把他的下巴抬起来,柔声问,“如何?”
“回禀大人,属下追查此香炉,查到少府监线索就断了。”这人抖抖索索,“属下便没有再试着查。”
惊蛰笑了一声,“嗯,是不能打草惊蛇。你做得很好。”
这位主事心头一松,惊蛰却骤然发难,软剑一抖就割断了这名下属的咽喉。
鲜血溅起来,坠兔感觉颈侧一热,一颗心直坠进冰窟里,周身的血都凝固了。她不敢抬头打量惊蛰,可她低下头,剑尖的血就滴在她眼前。
几个下属也都心有戚戚焉。
“有人借着我的名头做不干不净的事情,诸位却告诉我说璟都安平。”惊蛰把剑擦干净,没有看下属脸上的惊惧与惶恐。
她收起剑缓缓踱过,“打从今日起,璟都我要亲自照看,该处置的事情,都给我挨个儿处置妥帖。凡是有异象的,也给我一件一件查证清楚。”
“璟都不比其他分部,各位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线索断了就再找,查清楚为止。别想着糊弄我。我手下不留废物,更没有怀着二心的。”惊蛰负手而立,寒声道,“你们听明白了没有?”
“是。”几个人纷纷应声,“属下明白。”
“都起来吧。”她收了剑,吩咐道,“璟都腊月里那个置了犀香的香炉要继续查。还流出过一幅阵图到右金吾卫的人手里,也给我查。”
众人起身应了。
“这位兄弟也安置了吧。”惊蛰示意坠兔处理刚刚那祭了天的下属。
她正要转身,又含笑多看了坠兔两眼,指着颈侧道,“妈妈这里溅上血了,可要好好打理,眼看着就该到生意兴隆的时候了,你说是不是?”
坠兔看她含着笑就怕,低头连声答应了。
“嗯。”惊蛰又道,“这里妈妈就不要叫人了,亲手拾掇吧。不然我哪儿能放心。”
她说完话就走了,也不管坠兔应没应。
坠兔立在原地,觉得后脊梁骨冒着冷汗。
司录要照看各地分部,只是璟都要紧才留得久些。她宿在明月楼时,一应饮食起居就是坠兔照应,坠兔还时常同她闲话楼里的生意。司录是好说话的。原先她怕这个人只不过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恐惧,但今天她杀鸡儆猴敲打下属的时候是绝对的狠绝与凶戾。
她和千灯不一样。
千灯不在意什么明暗分开,但如今千灯不在京中。
坠兔要开门做生意,言语训诫会让她来日难于驭下,因此飞溅的血和亲自洒扫的叮嘱就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提醒和惩罚。
如果再有第二次,或许来日就是她的热血溅在他人颈侧。
坠兔闻见自己身上混了血腥气的脂粉香,哇一声吐了出来。
孟春说请她看香料,却也不全是托辞,还真有点门道,“沉檀龙麝,全都齐了。不过没什么新奇玩意儿。”
新进的香料一应摆开,惊蛰在温水里净了手,把血腥气洗掉。打眼朝着案上一扫,倒还真来了几分兴致,“新不新奇有什么要紧?品相这样好的却不多见。”
惊蛰垂眼,真心实意地露出个笑模样,“给我留着,等我回来琢磨琢磨。”
她今日大发雷霆,别人一头雾水,孟春却因着她前几日晚上的吩咐,多少明白一点。
被最亲近的人背后插刀,平心而论,放到他自己身上,他不会这样冷静。
他有心想说两句什么,开口却发现无论是劝慰还是宽慰,都不是司录需要的东西,因此他只简短地提了一句,“千灯观事的行踪,属下已经派人留意了。只是观事出了璟都不远,就失去了踪迹,现下还在追查。”
他躬身道,“是属下无能,还请尊座责罚。”
“你倒是有心。”惊蛰虚虚一扶,没有迁怒他的意思,“继续查。”
惊蛰来去都快,统共走了不到一刻钟,回来时连菜也没上,只是屏风后的琴姬换成了海棠本人。
钟筠立在窗前,望着后院,听见门响转头看她,“回来了?”
“你也去忙吧,不必亲自在这里伺候,”惊蛰低声吩咐海棠,待她出去才走到他身侧,“久等了。”
“还好,”钟筠冲着窗下花团锦簇的小景一抬眼,“那就是‘满庭芳’?”
(https://www.tyvxw.cc/ty75302556/42278758.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