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四月初一，相府南侧花厅，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小厮们扯着红绸布和红绸花在廊檐下和大堂上布置着，丫鬟们则忙着在堂中的檀木镂花桌上摆上新鲜水果，将红底洒金的绒布垫放在椅子上。
冬雪带着几个小丫鬟，将厨房中新制的雪花奶酥和红豆沙饼拿入花厅布置，却见三个灰衣小厮靠在廊下的柱子上偷懒闲聊。
“今儿这仪式可是排场大啊，不过是个姨娘升贵妾和个庶女过继给夫人，用得着这么隆重吗？”中等身材小厮说道。
“可不是吗，昨儿个也没说扯这红绸子啊，”略显矮胖的小厮边擦汗边抱怨道。
旁边那个精瘦的小厮转着眼珠说道：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今儿个咱们府的老太太回来了，听说尧大少爷也会回来。”
“老太太？她不是嫌在京中太闹，去翠霄山的云霄寺修行的吗？之前没风声说这位主儿会回来啊。”矮胖小厮奇怪道。
“还有大少爷在白鹭书院读书，除却冬日过年和夏日休习回府外，不怎么回来的，怎地这个时候回来？”中等身材的小厮接着问道。
“唉，这大少爷是有名的泼皮，在府里没一日安生的，一胡闹就拿咱们挡灾，上次他私自出府喝花酒，我不过是个当值看门的，就连带着我被打一顿板子”矮胖小厮哀声叹气道。
“嘘”中等身材小厮打断他道，“尧大少爷再不好，也是个正经主子，老爷老太太的心头肉，小心被人听见再被打，还连累我们。”他顿了顿，也有些焦虑地问道：
“不过，尧少爷不会真的要回来吧？”
“尧少爷我不确定，至于老太太，我可是在大门边看得真真儿的，老太太带着丫鬟仆妇们回来了，老爷夫人这些主子们都亲到大门迎接的。”精瘦小厮小声道：
“过些时日就是老太太的寿辰了，她自然要回来。现下想是萧姨娘被废被打，消息传到大少爷那里，大少爷要回来。老太太最疼咱们府里这根独苗，就跟着回来了。”
“那怕是回来为萧姨娘撑腰的吧，”中等身材小厮勾着头对另外两人说道：
“尧少爷是独子，云柔小姐又要成嫡女了，还有老太太撑腰，这相府，怕是要变天，夫人和嫡小姐”
“嘀嘀咕咕干什么呢？”冬雪听不下去了，她生气地斥道：
“成日里的偷懒打诨，主子的事也是你们能胡吣的？”
冬雪是云华的贴身丫鬟，在相府的仆人中属于级别高的，这几个打杂的小厮一看是她，连声告罪，各自散去继续干活了。
冬雪气呼呼地回到绮华阁，刚进大门，便看见云华和春桃在春色满园的花园中，优哉游哉地采摘开得正艳的蜜合海棠。
看到冬雪的样子，春桃笑道：“又有谁惹冬雪姐姐啦？”
云华听闻微微偏头，便见到冬雪气急败坏的样子。
冬雪愤愤地一跺脚：“府里的小厮们越来越不像话了。”于是将听到的事情转告给了云华。
云华听后微微一笑：“我道是什么，这种话也往心里去？他们不是大多数时间在说楚云尧的坏话嘛。”
春桃倒是嘟着嘴说道：“我听着也不开心，什么相府变天啊，小姐才是相府嫡亲的血脉，怎地姨娘的孩子还能反天？况且夫人怀着的才是正经嫡子呢。”
听到孩子，云华手中的花剪一顿，眸中闪现一片忧伤。
冬雪见状问道：“小姐，刚刚您去府门迎接老太太时怎么样？没受委屈吧？”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春桃便按捺不住了：
“老太太能给小姐什么好脸啊，就因为她和萧姨娘的经历一样，便看夫人不顺眼，顺带着不待见小姐，本来就是萧姨娘那一边的！
之前因为那件事迫于镇国公府的压力出去了一段时间，现在又回来作妖”
“春桃！”云华厉声打断道：
“老太太的事，母亲和我都不曾说什么，你倒是说个没完，如此不敬，仔细出去被拿住短。”
春桃憋着嘴，委屈地低头提着花篮。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云华轻叹了口气，悠然地将篮子中的蜜合海棠整理了一下：
“小桃儿你不要再抱怨了，事不宜迟，我们去处理花儿吧。”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便有丫鬟来到绮华阁传话道：“仪式快开始了，请嫡小姐移步花厅。”
在厨房忙着的云华用旁边放着的毛巾上擦了擦手：
“正好完成，小桃儿，将花露装到刚刚冬雪拿来的水晶瓶中吧。”
待云华换好衣服，带着贺礼来到花厅时，人基本上已经到齐了。
只见花厅布置得喜气洋洋，桌椅用红色缎花装饰，上摆各色水果糕点、蜜饯干果，地上铺着长长的红地寿字杂宝花卉纹栽绒地毯。
老太太身着青缎灰鼠褂端坐在花厅正中的檀木福寿纹扶手椅上，楚谦佑坐在另一个主位之上，风若瑶则微低头站在老太太的旁边。
数月不见，这老太太的长脸倒是圆了不少，想是寺里的伙食不错。云华暗自想着，慢步走到老太太的身前，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
“云华见过祖母，见过父亲，见过母亲。”
本毫不在意的老太太略为惊讶地抬眼上下打量了云华，不知这数月不见、平日里骄纵跳脱的嫡女经历了什么，不仅这礼仪周全，连这周身的气度都尊贵大气不少。
莫说是相府嫡女，若说是位郡主都不为过。
心中虽如此想，她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云华起身，施施然走到风若瑶的身边站定，抬眼关心地看着她，风若瑶对着云华微微一笑，以示安心。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扭头对风若瑶抱怨道：
“萧姨娘为相府传宗接代，也算是劳苦功高，犯了些糊涂事，打一顿关几天给些教训就罢了，何至于此？”
楚谦佑忙在旁解释道：
“盈盈这次做得过分了，等下儿子和您细讲，柔儿过继是为了朝廷的玥女擢考，并没有让尧儿过继。”
“糊涂！”老太太怒道：
“我哪里怪过继这回事了？柔儿乖巧懂事，本就应有嫡女的身份衬着，尧儿更不用说了，咱们这根独苗，不给个嫡子身份如何继承这大家大业？”
云华暗自瞪了老太太一眼，担心地望向风若瑶，只见她已是泪眼婆娑。
楚谦佑则在旁呵呵笑道：“母亲有所不知，若瑶已经有孕了，现下将近三个月了。”
“有孕了？”老太太惊讶道，却未见喜色，只对着楚谦佑斥道，“那为何不送家书报信于我？”
“儿子想着，未满三月，不好外传，说是对胎儿不好。”楚谦佑笑着解释道。
“我哪算外人了，”老太太说着竟抹起了眼泪，兀自说道：
“我可是你嫡亲的娘啊，枉我辛辛苦苦，疲心竭虑地将你拉扯大”
楚谦佑正欲开口安慰，却见老太太猛地抬头，布满深深皱纹的凹陷着的眼睛看向风若瑶道：
“谁知道是男是女，若不是嫡子也是无用。”
云华听后捏手帕的手蓦地一紧，心中怒火中烧：
楚家本是京郊的落魄大户。
这老太太原是通房出身，身为姨娘借着优秀的儿子上位成的主母，又听说她在当姨娘时颇受主母打压，所以她向来看自己母女不顺眼。
萧姨娘借着这个往事对老太太百般逢迎，便颇受老太太喜欢。
而母亲出身名门，对老太太只以礼相待，做不出那小门小户的阿谀之事，于是更不受老太太待见，经常被以孝道为名站规矩。
就说现在，莫说说母亲是有孕在身，便是无孕，便是以相府主母的身份，也应该坐在主位旁边，现在却只让站着。
若不是母亲身后站的是镇国公府，老太太怕是早就亲扶萧姨娘坐上主母之位了。
其实前世，母亲过世后，老太太在丧期就已经张罗着把萧姨娘扶正，却因镇国公府的反对而不甘作罢。
但萧姨娘身为贵妾，却在府中形同女主人、只手遮天之时，也少不了老太太的撑腰。
而就在数月前，萧姨娘为了固宠，在府中造谣说母亲拿着相府的钱在外放印子钱，老太太为了打压母亲，不由分说便夺了她的管家之权给萧姨娘，并私罚母亲跪了一夜祠堂。
母亲体弱，又跪了一夜祠堂便病倒了。
恰逢大舅风若霖回京述职，镇国公府宴会未见母亲，便惊动了身为镇国公和安平郡主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亲到相府将事情调查清楚，还了母亲清白，又借着私罚名门嫡女跪祠堂的由头闹了起来，老太太不得不借口清修，出京避祸。
虽说这老太太去了云霄寺清修，此事却惹得父亲和母亲关系不睦了很久，也给萧姨娘了可趁之机，让她在相府一时风头无两，才生出了这么多不该有的心思。
这老太太本就助纣为虐，现在她居然还在大厅广众之下，不留情面地说出“不是嫡子也无用”如此粗鄙的话。
云华心中暗暗不忿，余光却瞄到风若瑶身形摇晃，已然是被打击得支持不住了。
云华连忙回身扶住了她。
云华定了定心神，正色向老太太道：
“祖母，母亲怀有身孕，又身体不适，请让母亲坐一会儿。”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还是为了风若瑶腹中胎儿，让丫鬟拿了个软凳过来。
风若瑶刚刚坐定，老太太便对着楚谦佑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确实有些着急了，我本想着，等我回来，经过萧姨娘的同意，先把两个孩子放在我这边□□两年，然后过继给嫡母作为嫡子嫡女，这样名正言顺，对孩子们也好。
现下萧姨娘受罚，匆匆把柔儿过继了，留人话柄，反而不美。尧儿给我留着，过两年再过继。”
楚谦佑刚想回答，却听旁边的嬷嬷回道：
“老太太，老爷夫人，吉时到了，这就请二小姐和莫姨娘进来？”
老太太慌忙拉起楚谦佑的手问道：“尧儿呢？怎么到这个点还不来？”
这时侍立在旁侧，之前奉命去接楚云尧的家丁踌躇着回道：
“尧少爷本是要回来的，但半路遇到平远侯府的三少爷，便一起相约着去醉香楼吃饭了”
“荒唐！”楚谦佑怒喝道，“他哪里是吃饭，一定又是去喝酒了！连自己亲妹妹的过继仪式都不参加，青天白日的喝酒，喝完酒又要胡闹闯祸！”
说着他指挥家丁们道：“多些人去，把这个逆子给我抓回来！”
家丁们连声应着跑出门去。
老太太却在旁劝道：
“干什么这么激动？尧儿平日读书辛苦，回京松泛一下有何不可？而且那是平远侯府的少爷，多交际一点也是好的。”
楚谦佑苦笑道：“母亲有所不知，那平远侯府虽好，但那庶出的三少爷可是出了名的纨绔，尧儿跟着他怕是会学坏。”
老太太嗤道：“将他接回便是，你可不能教训他，咱们相府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说话间身着红色纱裙的云柔和身穿桃红衣裙的莫姨娘已婷婷袅袅地走进花厅，他们在嬷嬷的指引下向老太太、楚谦佑和风若瑶行跪拜之礼，然后一一奉茶。
老太太、楚谦佑和风若瑶喝罢茶，又对她们进行例行训诫之后，便是礼成了。
风若瑶从如雪的玉腕上褪下一只翡翠绿玉镯，亲自戴到楚云柔的手上，算是认了她这个女儿。
楚云柔欣喜地行礼道：“女儿谢谢母亲。”
却见风若瑶将另一只同样的镯子送给了莫姨娘，她脸上的笑容略微凝固。
老太太斜眼看了一眼，不满地撇了撇嘴，而后亲切地拉着云柔的手，将准备好的一对嵌珍珠碧玉银镯放到了楚云柔的手中：
“以后你就是嫡女了，望你和你的哥哥一起，光耀相府的门楣。”
楚云柔面露得意之色：“柔儿谨记祖母教诲，必不让祖母失望。”
风若瑶一阵气闷，她不由地看了云华一眼，云华贴近风若瑶，轻声道：
“母亲莫慌，这如意算盘只有老太太打，想成嫡子嫡女，也要看看镇国公府同不同意。”
云华记得前世不论老太太和萧姨娘如何谋划，这楚云尧直到她死都没有成为嫡子，就是因为镇国公府的反对。
而她死后若是昭武帝真如梦中一般活着，那别说嫡子嫡女，他们估计小命都难保。
但若是南宫墨凌上位，一切就难说了。
所以今生要把他们的念想早早地掐灭。
“可是楚云柔已经成嫡女了啊”风若瑶在旁惆怅地说。
云华轻笑了一声：“且让她做几天嫡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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