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楚云柔静静地跪在地上，将掉在地上的象牙花签高高举过头顶，微微颤抖，心中忐忑不安：
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接近公主的机会了，坐在琉璃席的末端，在这华冠丽服的贵女堆中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被公主注意到。
虽然后面有单独展示才艺的环节，但是到现在她也没有搞清楚擢考内容到底是数是舞。
是数的话，她本就不擅长，临阵抱佛脚地疯狂学习了几天，也自觉无济于事，无法在这些贵女中出挑。
是舞的话，还有些希望，只是这些贵女也自小家教严格，六艺俱佳，未见得她就能获得满堂彩。
于是在公主花签掉下的那一刻，她想也没想地跑出来捡了起来。
瑶皇后的两道柳眉不可察觉地皱了皱：
花签掉下自有女官和宫女去捡，贵女们应静和柔婉，如此奔出捡签实在于礼不合。
站在南宫墨宁身边的女官弯下腰，将花签接了过来，用丝帕将浮灰悉心擦掉后，恭敬地递给了宁公主。
南宫墨宁接过花签却并没有看，她望着台下这位胆大的粉衣女孩，水盈清澈的凤眸充斥着好奇：“你是谁？”
楚云柔心中大喜，连忙行礼回道：
“臣女左相府嫡女楚云柔，见过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楚云柔，”南宫墨宁点了点头，“有意思，我记住你了。”
皇后则不动声色地冷冷说道：“玥女擢考马上开始，楚氏归位吧。”
云华淡然地在旁看着这一切，嘴角弯出饶有兴味的弧度。
南宫墨宁看向手中的花签，将花签塞给皇后之后便拍手笑道：
“是六艺中的舞，太好了，我最喜欢看舞蹈了~”
紧接着女官便宣道：
“玥女擢考内容为舞，请各位贵女到后殿内用膳并准备，一个时辰后由品级从低到高依次表演。”
返身回座位的楚云柔脚步一顿，情绪复杂，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落。
等皇后和公主走进重秀宫主殿后，众贵女们按照宫女们的指引进入后殿，里面有用黄杨木板和淡紫绣金爪菊锦缎临时隔出的许多小隔间。
云华在隔间内用膳更衣后闭目养神，静待女官的通知。
或是周围太安静，又或是她习武后听力大增，她听到隔壁传来叶梦冉的充满期待的声音：
“好紧张啊，如果我通过擢考就好了，我好想进宫见到太子殿下啊，听爹爹说，他是顶英明顶英雄的男子。”
“嘘，”另一个女声紧接着说道，“小姐，这话府中说说就好，这是在宫里”
云华突然想到前世的叶梦冉，她以一名之差与玥女失之交臂，却在豆蔻年华遇见了南宫墨宸，便遥遥一见倾心。
从此她便推拒所有的议亲，非南宫墨宸不嫁。
心疼女儿的叶相甚至上请万言信，愿嫡女以末位嫔妃的身份伴于君侧，也未获得南宫墨宸的首肯。
从此叶梦冉自封于相府，郁郁而病。
前世云华对叶梦冉的印象不深，但刚刚看来是个天真可爱的女孩子。
怎地南宫墨宸连楚云柔都愿意要，却不要这叶梦冉呢？真是奇怪。
云华暗暗地替叶梦冉不平道。
想了半晌云华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继续复习舞步：
今天是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起南宫墨宸？
想是到了宫中，处处有他的痕迹，只是睹物思人，睹人思人罢了。
楚云柔是第一个出场表演舞蹈的。
她墨发长披，用白色丝绢发带简单固定，一身纯白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外罩缥缈细雪轻纱，表演了大胤名曲絮谣，曲意写秋，而秋中更有女，此女自湘水，湘女最多情。
曲风轻柔委婉，舞蹈柔弱无骨，缥缈轻盈，配上她略施粉黛的清秀面庞，将曲意充分地发挥。
美中不足的是，云柔虽对这舞蹈驾驭娴熟，但近一段时日她集中精力于算数，对练舞有所荒废，而絮谣对意境的要求极高，却掺杂了她心中算数的生硬之感，在转合之时尤为明显。
一舞作罢，楚云柔有些忐忑地跪下向皇后和公主行礼。
南宫墨宁拉着皇后笑道：
“母后您看，这楚云柔真有意思，谁会想到这么温柔的人儿刚刚竟然那么大胆，从座位上跑出来给我捡花签！”
皇后也满意地点点头道：“虽曲风承转处有些许生硬，但这舞蹈意境深远，舞步复杂，可完成七八分也算是难得。”
旁侧的女官听闻说道：“楚云柔，絮谣，七分，过。”
楚云柔喜不自胜，谢恩道：
“臣女谢皇后娘娘、公主恩典。云柔舞蹈再好，与皇后娘娘的皎月盛辉和公主殿下的星辰灿耀相较，不足为提。”
她这话讨巧，南宫墨宁生于宫闱，旁侧的人都是中规中矩的，谢恩的说辞也是千篇一律，哪听过这么有意思的话，便开心地笑道：
“这话有趣，我身边正缺你这样的人~”
于是她转身向皇后撒娇道：“母后，就留下她吧~”
楚云柔低着头，听后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
皇后却正色道：“荒唐，这才第一个表演，你便这样，让其他人怎么办？”
“可是”南宫墨宁不死心地争取道，“玥女不是有三个名额的嘛，帮我留一个又怎么样嘛~那些人我不看都知道，老气横秋的，怎会有她有趣。”
“不可。”皇后断然道，然后对楚云柔说道，“楚氏退下吧。”
楚云柔听后磕头退下，却在转身前充满渴望地看了宁公主一眼。宁公主心下不舍，便又留道：
“你且等一下，虽不能保证玥女名额，你且陪我看表演吧。”
说罢她又求皇后道：“母后，这么坐着太无聊了，让她陪陪我，总可以吧？”
皇后不好对自己最宠爱的女儿一拒再拒，只得轻叹一口气，勉强同意了。
南宫墨宁连忙向楚云柔招手。
这么一来二去，楚云柔对宁公主的性子也略有了解。看她招手，楚云柔便喜笑颜开，大着胆子跑到公主身旁坐下，宁公主高兴得亲在琉璃果盏内取了个香蕉递给云柔。
瑶皇后本对楚云柔的冒失举动不满，但瞥眼看见自己女儿高兴的样子，也只能轻轻放过。
后面的表演便是皇后、公主和楚云柔共赏，这些舞蹈或平平，或优秀，皇后均淡淡给了评价，便让她们退下。
宁公主则和楚云柔小声地说话，楚云柔用尽所学逢迎着讨公主欢心，惹得公主时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至到后殿门口的女官唱说道：“左相府嫡女楚云华进舞。”
楚云柔停止了说话，定定地看向门口。南宫墨宁看她这样，以为她担心嫡姐，便也正襟危坐，静静地等着楚云华登场。
只见四位宫女撑着一大块雨后天青色锦布的四角走了出来，这绸布的大小刚好覆盖整个舞台。另有赤橙黄绿四色颜料放在四角的台柱之上。
“这是要干嘛？”南宫墨宁不由地轻声惊讶道。
未等皇后开口，便听一阵悠扬的音乐响起，原来是经典的宫宴乐曲《国色》。
楚云柔暗暗舒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名曲，没想到是这么常见的音乐，甚至前面已经有两位贵女跳过这首舞曲了。
公主听到后也稍显失望，托腮用手拨弄着琉璃案上装饰用的串珠。
随着曲声大作，后殿的门打开，云华面覆轻纱，迅速地飞出，轻盈地跃上锦布，只轻轻一点，在锦布上留下一个黄点，便跃上空中旋转，层层叠叠莲瓣似的裙裾展开，迎风飘扬，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公主停止拨弄串珠，惊讶地捂住了嘴，就连见惯各色舞姬舞蹈的皇后也意外地楞了一下。
接着云华轻盈地落到锦布之上，随着优美的旋律云袖轻摆，纤腰扭动，舞步清雅得就像步步生花的仙子。
伴随着舞步，大片重叠的黄色花瓣展开，每片花瓣内侧色浅，到外缘颜色渐渐加深，形成花瓣的外轮廓，色彩深浅全靠舞步的深浅。
牡丹华服上的丝绦随着乐曲舞动，精准地蘸取锦布旁侧的颜料，随着舞动的云袖在花朵旁快速地抽出片片绿叶。当乐曲一阙结束，正好一朵栩栩如生盛开的黄色牡丹呈于人前。
乐曲间隙，云华再次跃起，飘逸灵动得仿若手持琵琶的飞天，同时她的面纱被掀起，露出精心绘制着国色牡丹的脸庞，映着她端庄妍丽的脸庞，和她飞天髻上的艳色牡丹，让众人眼中一阵恍惚，以为是从画卷中飞出的牡丹仙子。
曲风渐快，云华微微一笑，落到颜料上，一脚蘸取赤色，一脚跃去蘸取橙色，又飞回锦布。
只见她时而如轻云般慢移，时而如疾风般旋转，裙裾飞扬，一支赤色和橙色的并蒂牡丹慢慢在她的脚下呈现。
最后云华拔下头上的牡丹发簪，以簪为笔，蘸取黄色颜料，伴着音乐和舞蹈，在并蒂牡丹中间点成花蕊。
一舞曲终，一副巨大的国色牡丹图完成。云华跪拜在牡丹图空处，似是另一朵五彩牡丹。
起身跃下画布后，却见她刚刚跪拜处成了一轮皎洁的圆月。
云华跪在台下，她清脆的声音响起：
“臣女左相府嫡女楚云华，以国色进于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正如国色牡丹，倾国倾城。”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沉浸在刚刚似梦境般的舞蹈和巨大的震惊中。
皇后身经百事，率先回过神来，她站起身来走到宫女们呈上的画布旁，用手抚着墨迹未干的绚烂牡丹，沉吟半晌，蓦然回头：“是绘影术舞？”
云华俯下身去，恭敬答道：“是。”
皇后倒吸一口冷气：
相传这绘影术舞始创于前朝一天赋极高的舞娘，她曾一舞动天下。
这技艺也使她从籍籍无名的舞娘成为一朝贵妃，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并被后人敬为舞尊。
后世有无数女子修习该项技艺，但是这绘影术舞不仅要求天赋，还对舞者的身形身段、身体掌控力和乐曲节奏感要求极度严苛，所以久而久之，这项技艺逐渐失传，成为了一个传说。
皇后眼中波涛汹涌，那舞尊仅凭一舞便成为贵妃，眼前这身份尊贵，似有倾城之貌的贵女是要成为未来的皇后吗？她探究地看向静静跪地的云华。
宁公主惊叹声打断了皇后的思绪：“好漂亮，好厉害！”
她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画布旁，用玉指细细跟着描绘着牡丹的边缘。
她扯着皇后的广袖说道：“母后，宁儿好喜欢这幅画啊，可以把画赏给我吗？”
皇后恢复雍容的态度，微笑道：“当然可以。”
“太好啦！”南宫墨宁雀跃道，“我要带着画儿，去和太子哥哥，和瑾哥哥讲今天的舞蹈，他们都没看到，就我看到啦！”
说着她跑到跪着的云华身前，蹲下细细看后笑道：
“你真厉害，长得也漂亮，我喜欢，我们交个朋友吧，我和你妹妹也是朋友啦~”
一道暗光划过皇后的凤眸，她牵起蹦蹦跳跳的宁公主，慢慢走回高位之上坐下：
“绘影术舞，一舞可动天下，果然名不虚传。我想这舞蹈的魁首，非这楚氏云华莫属了。”
楚云柔此时才从震惊中恢复，看着眼前的一切，发觉自己捏紧的双拳中，指甲早已将掌心刺破，鲜血流出，疼痛不已。
云华未表现得很激动，只是仪体静娴地跪拜：“臣女楚云华谢恩。”
皇后对云华宠辱不惊的态度颇为满意，心中稍感舒适，正待云华准备退下时，她突然开口道：
“你的舞技高超，何不与本宫同赏后面的舞蹈？”
云华心中疑惑，却不显于表，只感念地笑道：
“谢皇后娘娘抬爱，臣女从命。”
于是在女官的指引下坐到皇后的身旁。
经过云华这个高潮，后面的舞蹈显得更加平平。
宁公主不由得呵欠连连，楚云柔还未从重大打击中恢复过来，所以一直很沉默，脑子中却是一片纷乱：
楚云华什么时候学会这个舞蹈的？她怎么会跳的？她的脸上的伤呢？
直到定国公府嫡孙女白蕴蓉上场跳了一曲无功无过的京中流行的春归曲后，皇后突然问云华道：“你觉得怎么样？”
云华一愣，按说这些贵女舞蹈的功过好坏均由皇后定夺，怎地这身份尊贵的定国公府贵女的舞蹈要自己评判？
电光火石般，云华忽而了然：
这白蕴蓉是皇后的嫡亲侄女，无论前世今生，都是瑶皇后心中的下一任皇后人选，以巩固定国公府的皇权荣宠。
这么说，皇后刚刚留下自己就是为了现在这个问题。
糟了，云华暗自后悔，之前只想成为玥女，弥补自己脸伤的不足，没有过多思虑，现在看来自己的舞蹈已经使皇后娘娘心生警惕了。
想到这里，云华连忙恭敬地低头回道：
“臣女惶恐，国公嫡孙女与臣女身份悬殊，臣女不敢评判。”
皇后微微偏头，细细地观察云华，只见她神色凛然，充满敬畏之感，不似作假。
于是放下心来，微笑说道：“是本宫疏忽了，你是好孩子，提醒了本宫。”
云华松了口气，背后沁出一层薄汗。
所有舞蹈表演结束后，众贵女回到琉璃席中，云华和云柔也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之中。
几位考评女官和主审嬷嬷将考评成绩合在了一起，呈于皇后身前，皇后审视后便当众宣布：
“根据姿容考核和舞蹈考核的结果，前五名为：左相府楚云华、定国公府白蕴蓉、护国公府刘静彤、左相府楚云柔和右相府叶梦冉。
五者择前三，当朝嫡公主的玥女人选为：楚云华、白蕴蓉和刘静彤。
另外两位赐羊脂玉头面一副，白银百两，宫缎十匹。”
这五人在众贵女的羡慕声中走出，跪在皇后和公主的高台之下领旨谢恩。楚云华和刘静彤相视一笑，一片喜气洋洋。
楚云柔心中却像冰冻一样又寒又痛：
她是第四名，离玥女只有一步之遥，就这一步，她的前途全都毁了。
她才不稀罕那点金银玉器，她只知道，成为玥女拥有光明的前途，什么金银首饰拿不到？
只怪这毁容的楚云华，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如果没有她，自己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玥女了。
更何况，她费尽心机和宁公主扯上关系，又笼络了不少贵女，还有以前那么多的努力，都因为楚云华付之东流了
楚云柔越想越发地咬牙切齿，暗暗下定决心：
不管怎样，一定要除掉楚云华，楚云华的伤口没那么快好，她一定是使用了什么手段遮盖了，若是她的毁容公之于众，她成为不了玥女，那么自己就是玥女。
若是她的伤口真好了自己就装可怜陪个不是，都是同府之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她楚云华也不会怎样。
所以，最坏就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想到这里，楚云柔心一横，并没有跟着另四位一起退回到座位，而是跪下重重磕头：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容禀，臣女告嫡姐容貌有损，事关皇家威仪，臣女不敢隐瞒。”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光落在云华绘着婀娜娇艳的牡丹的脸庞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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