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2104年。
碧波荡漾的大海上空，几辆摩托艇和飞行器从空中飞过，伴随着喧闹的音乐，白色尾气交替喷出广告词：
【全民穿书时代，穿书自己主宰！】
【想怎么穿，就怎么穿！】
【改变时代的伟大发明——月影仪！火热销售中！】
科技发达的未来世界，会飞的星云摩托艇和星云飞行器做为新时代交通工具，已经代替了传统的汽车和摩托车。
广告队一路高歌远去了，海风吹散了空中的广告词，吹过夏日燥热的沙滩。
岸边椰林翠绿的叶片舒展，撑起一片阴凉，树影下坐落着一幢白色的小别墅。
别墅二楼的窗户打开着，飞铃坐在窗前，认真地低头写字。
她今年十岁，细瘦的隔壁和腿像是刚抽芽的柳枝，圆嘟嘟的小脸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但美人的模样已初具雏形。
蝉鸣声裹挟着热浪扑进窗户，洁白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但飞铃浑然不觉，她纤长的手指握着笔，十分投入地低头写着：
——白龙飞过长满蒲公英的草地，龙行如疾风，四下激起蒲公英飞散的种子，如雪、如雾、如雨……
一只星云摩托艇从海面驶来，在沙滩上滑行一阵后腾空而起，飞到别墅二楼的窗户前。
摩托艇停在空中，小麦色皮肤的青年在二楼窗外露出半张脸，笑容灿烂如海面上的阳光：
“铃铛，猜猜哥哥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女孩继续写，头都没抬：“月影仪呗。”
“你怎么知道的。”男人一笑，露出洁白的虎牙。
“哥哥，你要是不想被我猜到，下次用我的手表在网上搜索【十岁女孩喜欢什么礼物】之后，记得删除浏览记录。”
女孩抬起头。她有一双安静的眼睛，黑白分明，仔细看，眼白泛着极淡的蓝，像是汪着一层浅浅的海水。
在当代，手表指的就是手机，除了通讯和娱乐，还兼具家电和代步工具控制的功能。
“什么都瞒不过你，那天我手表没电了，就用了一下你的上网查资料。”青年笑着挠挠头，取出一个盒子，说：“给。”
即使惊喜被提前剧透，但飞铃毕竟还是个孩子，她看到精美的盒子眼前一亮，开开心心从窗外接过，抱在怀里。
青年名叫飞腾，他站起来踩在摩托艇上，从窗户跳进来。他扬起腕上的手表，手指点了两下，悬浮在空中的摩托艇自动驶去楼下车库了。
飞腾看着飞铃兴高采烈拆礼物的样子，忍不住问：“这东西有那么好玩吗？”
“当然了，哥哥你不懂，月影仪很厉害，只要把它放在小说上，就能自动读取书中文字，建立起一个虚拟幻境。”
飞铃拆开盒子，捧出月影仪。它是白色的扁圆形，约有成人手掌大小。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说，将月影仪压在书上，仪器发出淡淡白光，犹如满月。
飞铃从月影仪底下拿出两片吸在一起的月牙形磁片，说：“只要戴上【月晕】，就能进入书中的幻境，也就是穿书啦，不管是世界名著还是网络小说都可以。”
“怪不得月影公司的广告词是——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我还纳闷是不是卖衣服的，原来指的是穿书啊。”飞腾说：“我能试试么？”
“好啊，我带你去。”飞铃掰开两片月晕，递给飞腾一片。
两人坐在沙发上，将月晕一人一片贴在太阳穴，闭上眼睛。
黑暗的视线里开始出现微光，飞腾看见自己正漂浮在星际，茫茫黑暗中浮现出地球和月球沉默的轮廓。
地球轨道上，星际舰队正在一艘接一艘地爆炸，火光把地球和月亮都映成了红色眼看就要烧到飞腾眼前。
他甚至透过宇航服感受到了热浪的温度，飞腾下意识喊出来：“铃铛小心！”
他挣扎着想往后退，却发现自己穿着宇航服，手脚笨重地在空中漂浮。
“哥哥你好吵。”
女孩从他旁边冒出来，她也穿着宇航服，只露出眼睛，因为带着头盔，声音也变得闷闷的。
“这是上个世纪的小说《三体》，我们现在是以旁观者模式穿书，可以各角度欣赏小说中的情节，这一段是三体星人的武器水滴在摧毁人类一百多艘星级舰艇。”
“太壮观了。”飞腾感慨地看着身边飘过去的星舰碎片，说：“而且太真实了，就像，就像真的一样，比看电影厉害多了。”
“那当然，普通电影院早就没人去了，但是提供月影仪观看小说的月影院可是生意火爆呢。”
女孩说：“我们现在是旁观者模式，还有更劲爆的代入者模式，你可以直接穿到任何角色身上，哥哥，你想不想当一回章北海或者罗辑？很酷的。”
她模仿角色，用食指顶住头部：“我是罗辑，现在对三体世界说话。”
飞腾说：“我记得这两个角色最后死了吧，我穿到他们身上，会不会也死翘翘。”
“哥哥也太土了，预定死亡的角色都是有保护的，角色死了之后你会自动切换成旁观者模式，要是这么容易死，那还有谁玩。”
两人从月影仪退出，飞腾睁开眼睛又回到了熟悉的家。
他把月晕递给飞铃，说：“你玩的时候也小心点，我看月影公司广告说，在月影仪里也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飞铃抱着月影仪和自己写的本子就向外走去：“哥，谢啦，这个很酷，我要拿去跟我好朋友一起看。”
“就是你说的那个好看得不得了的小男孩？”飞腾问。
“对呀。”她虽然还小，但身体力行地贯彻着“颜值就是正义”的铁则。
“可是你没有带书，你们要去看什么？”
“看我自己写的小说。”飞铃扬扬手里的本子。她自小喜欢自己编故事，飞腾自然知道。
“看来那小男孩是真的好看，你写的小说都没给哥哥看过。”飞腾笑着说。
“哥哥都不看小说的。”女孩指指书架上未拆封的一堆小说：“哥哥把这些看完，熟悉一下月影仪的操作，我再给你看我写的小说吧。”
如果她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件事，她绝对不会对飞腾说出这句话……
飞铃刚走，房间就传来婴儿啼哭声，保姆英姐抱着飞腾的儿子飞杰边哄边走出来。
他的妻子赵玫也被哭声吵醒，一出来就看见了沙发上的月影仪盒子，语气先带上三分不满：
“又给她买这么贵的东西。”
飞腾笑着对妻子说：“铃铛想要这个很久了。”
“你也太宠她了。”赵玫说。
“爸妈走得早，铃铛小时候跟着我吃了不少苦，现在我能挣钱了，想让她高兴高兴。”飞腾逗着孩子，眉开眼笑。
“别忘了你还有老婆和儿子要养。”赵玫不悦地转过身。
“老婆，钱没了可以再赚，一家人嘛，开心最重要。”飞腾笑着说。
可他一个星期后就出事了，脑死亡。
飞腾使用月影仪，在《虫洞》这本小说中旅行时候出了意外。
飞铃直到那时才知道，月影公司一直强调的，在月影仪里也要注意安全是什么意思。
因为脑电波的参与感太强，如果在穿书旅行中发生意外，大脑会自动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但这只是理论上知识，现实中还从没发生过，直到《虫洞》证实了这一点。
一共有十几名旅行者在《虫洞》这部小说中遇难，死亡原因一直未能查明。政府将它列为禁书下架，但飞腾却再也回不来了。
清晨，天刚蒙蒙亮。
赵玫提着行李，蹑手蹑脚打开大门。不远处的海边停着她刚买的星云飞行器，样子看起来就像一只小飞碟。
她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声音：“嫂子，你要去哪里。”
赵玫僵住，回头看见飞铃正站在椰子林里，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自己。
“铃铃，你今天起这么早，我想出去散散心。”赵玫尬笑着，把行李藏在身后。
“想出去散散心，所以把自己的东西都带上了吗？”飞铃说：“我昨晚半夜看见你往星云里搬东西，你的房间已经空了。”
“我就是想回娘家住几天。”她沉静的目光让赵玫有些慌乱。
“嫂嫂，你的父母不是不在了吗？”飞铃说：“我查了，哥哥的理赔保险金和家里的存款你都转走了，那是要给哥哥买圣杯的钱。”
圣杯又称续命椅，十分昂贵，但能帮助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如脑死亡的飞腾维持基本生存。
赵玫见瞒不过，干脆撕破脸：“你们两兄妹都一样，天天花钱在没用的地方，飞腾已经脑死亡了！花大价钱再买圣杯也不能让他好起来！”
女孩静静地看着她：“所以，不如把钱留给你为以后做打算是吗？”
“飞铃！他出事的那本小说《虫洞》就是你买的！他一个不看书的人，就因为想看你写的小说才学着用月影仪，都是你害的！飞腾已经脑死亡一年了！医生都说没有希望！你休想让我守活寡！”赵玫激动得脖子通红。
飞铃静静地看着她：“嫂子，你不必用这种话刺激我，我不是来跟你要钱的。”
她从身后拿出两份文件递过去，一份离婚协议书，一份放弃抚养权的协议。
飞铃的眼睛清澈而淡漠：“我不打算推卸自己的责任，钱可以都给你，但飞腾妻子还有飞杰母亲的身份你得留下，既然要走，就干干净净地走吧。”
赵玫咬咬牙，飞快地在协议书上签了字。飞铃收起协议，抬手扔过一个亮晶晶的东西。
赵枚下意识接住，是一枚亮晶晶的戒指。
“哥哥的婚戒你也一并带走。”她转过身，语调平稳：“赵玫女士，愿你安度余生，也愿我们永不再相见。”
飞铃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房内，英姐正站在窗边，刚才那一幕她都看见了，她轻拍摇篮里熟睡的飞杰，气愤地说：
“阿铃，那种没良心的人就让她去吧！这些年阿腾总是多发我薪水，我手里攒了点钱，你们跟我回乡下去生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和阿杰饿肚子！至于圣杯，把房子卖了应该差不多。”
女孩说：“英姐，我参赛的小说上个礼拜得奖了，我有钱给哥哥买圣杯。你放心留下，哥哥辛苦建起来的家，我一定会守住。”
她轻轻摸着飞杰的头，婴儿在熟睡中露出微笑。
窗外，赵玫的星云飞行器正越过大海。飞铃后来时常回想起这一幕。
那天以后，赵玫就失踪了。
安度余生，再不相见，像是一句箴言。再见时，已是红颜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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