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穿 一 温柔的沐浴
尖叫声，房梁倒塌掉落的声音，木头燃烧裂开的噼啪声此起彼伏，往来扑火的、提水的、呼救的宫女太监侍卫乱成一团。
我望着眼前火光冲天的宫殿，彻底懵住，明明高温逼仄，我却觉得一身寒意。
如果顾衍说的是真的，薛贵妃看到我猜及团子藏在附近，为了以防秘密被发现，制造一场意外的走水灭口以掩人耳目。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团子岂不是被我害死的？
我一个趔趄，大脑一空，冲进浓烟滚滚的火海。
寝门是被锁死的！一群人拿着刀棍劈门，半天不见打开。我焦急得团团转圈，想起他曾经在墙角专门替我挖了个洞供我通行。
我沿着墙壁找到洞口钻过去，飞快跳到他床上。
小团子睡得沉乎乎的，没有一点反应。
映着血红的火光，我才发现他的脸也是通红的，人已经昏迷过去了。
我不停地拍他挠他，他闭着眼睛蜷缩着没有动静。火星烟灰啪啪地往下掉着，热气炙烤着，仿佛下一秒这里就会化为灰烬。
我全身发抖，似乎看见自己那张狼狈不堪的脸，声嘶力竭却没有眼泪。不，这样的事不要再发生第二次。
我强制撕扯开自己的灵识，灌输到他的灵台里。小团子迷瞪着眼悠悠转醒，瞅着我喊了一声，“银子？”
我撑着一口气，用剩下的灵识破开殿门。这一声响使得侍卫破门而入，一手抱住他便往外冲。
小团子似乎是不太合作，我只听得一阵咆叫。
“七殿下！危险！里头危险！”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快点去救银子！它还在里头呢！”
数种嘈杂中熟悉又稚嫩的声音，我回头看见小团子灰头土脸地落定在殿外，意欲朝火里闯被人拦住，却仍着急地又踢又跺喊着要救银子。
没事了。我心里略放下心，对着他的方向有气无力地叫唤了一声，“喵……”
“银子！”小团子听见我的声音调过头来，一脸炭黑狼狈不堪，眼里却跳动着光亮。我心里似有什么流淌而过，一面躲着不断下掉的火木朝他跑过去。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阵喊叫惊呼，下一秒“嘭”地爆裂声，周遭突如其来的巨大热浪，眼前的小团子被一片赤焰所代替。
“火药！是火药！”
火辣辣的痛遍布全身，我侧头瞥见自己全身的毛已经烧糊了。滚烫的地面还在隐隐震动，火势渐渐整个吞噬了大殿。
隔着火光看到外围的人傻了眼，无人不是惊恐之色。小团子呆了几秒，作势就朝这边冲过来，我想开口阻止却发现是自不量力，好在早有侍卫死死抱住他。
我心知自己是冲不出这大火的于是打翻了盥洗的盆子，淋湿身上仅剩的毛，又裹了条湿帕子，忍着滚滚烟火干脆往温凉殿内殿冲。
我踩着着火的柱子跑向后苑，听见身后突然破空一声嚎啕大哭，我顾不得回头，集中心力在黑烟和火光中寻找温凉殿毗邻的井池，跳下去之前好似看到一张满是眼泪的脸，小团子伸着双手拼命朝前抓，衣服被人死死拽住，长大了嘴巴不停地喊着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
胡十一说她给顾摇光买药回来，就看见一只烧焦的猫倒在门口。她心里觉得不对劲，隐隐地似乎看到了我的神识，赶紧把猫抱到医馆捡回半条命带回来，然后就看到我的原身醒了。
然后我就看见顾摇光双手抱胸坐在一旁的柴垛上。
她的第一句话是:“顾衍呢？”
我摸了摸有些痛的额头，发现新留了一道疤，应该是大火灼到了我的神识。
我说:“他不打算回去。”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她唇边扬起一个弧度，却又显得讥诮不已，“你跟他不是很熟吗，难不成连进皇宫的目的他都没有告诉你？”
很熟？我跟顾衍到现在也不过见了几面，是敌是友都说不清。
这些没必要同她解释，我只堪堪回道:“没有。”说完我突然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所以，我们要回去的关键就在这个西秦国的皇宫内？”
顾摇光跳下柴垛不置可否走到门口，胡十一走过来点点头，“我和摇光本来已经准备这两天就潜进宫里接应你们，只是你原身还没有找到可靠安放的地方。既然你回来了，我们的计划可以继续开展了。”
原来这几日恰逢宫里选秀，各家闺阁女子都可以参加初选，胡十一和顾摇光已经以民间女子的身份注册了身份。
第二日胡十一便同顾摇光去了现场过了海选，后来又通过复选直筛入了储秀宫。
我自知几分几两，额头上又添了一道新疤，靠选秀潜进去是没指望的。
不过每到选秀接近结束，宫里的宫女太监也到了换批入新的时候，我便趁着这个机会挤了进去。
负责的嬷嬷□□了两天，就到了要分配的时候。事先同胡十一她们两个讲好待她们成了新晋的秀女，便会来指名挑选我做贴身丫鬟以互相接应。
但一个个宫女被调往各处，却迟迟没有传来她们的消息，最后我被调到浣衣局洗衣服。
我有些隐隐的担忧。莫非胡十一她们落选了？还是出事了？
这日我正搓着衣服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有个太监突然来传召。
我擦干手，小心问道:“公公，是什么事啊？”
那太监板着脸，“跟咱家过去就知道了。”
一路出了浣衣局，过了好几道门，最后拐过一个高大的柱子，进了一个清凉的别院。
“回万岁，人来了。”太监跪下去，我也跟着跪下来，把头低得死死的。好端端的被皇帝指名道姓传唤，是什么事？难道胡十一她们真的出事了？
“抬起头来。你就是孟潇潇？”
我缓缓抬起头，皇帝穿着明黄色锦袍，身边坐着的，不是顾摇光还是谁？
原来是她召我来的。我心中明了几分，恭谨地又垂下头:“是。”
皇帝继而却道:“顾衍说你善棋局，可有此事？”
这就有些纳闷了。顾衍？我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瞥，原来他就立在皇帝身旁近身侍候。不过，自温凉殿失火后还未见过，事先也没打过招呼，他怎么知道我入宫了？
顾不得多想，我答道:“回皇上，配不得‘善’字，只能算得上略通一二。”
“你过谦了。”石椅上的顾摇光忽然开腔，转而向着皇帝道:“臣妾与潇潇姑娘曾在上京的棋社有过几面之缘，亲身领教过她的棋艺。说是精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
我汗意涔涔听着这番瞎话，把腰弯得更低，却听皇帝道:“你们空口无凭，朕却不信。这样，你来替朕下完这盘棋，看看你是不是有使之死而复生的本事。”
不由分心，我领了命站起来，硬了头皮去看那盘棋。
早些年梅嗣音还在地底的时候，琴棋书画歌舞无一不精。她知道我不善音律，协调能力也差，便总爱拉着我教我下棋，如何布局，如何走棋，如何制敌，如何反败为胜。那时候闲着打发时间，还带着三分不耐，想来竟成为我和她唯一好点的回忆。
如今观他们这一盘棋，是平局对峙，双方势均力敌步步紧逼，也便互相牵制。
以一棋退为进，局便解了。
皇帝细琢磨片刻，恍然大悟，颇显得和悦，“好，果然名副其实。这棋与姒妃对了半个时辰尚未解开，你只花了半柱香不到。”
顾衍替皇帝倒了茶，不温不火地进行奉承，“人各有所长，长于兴，便像潇潇善在下棋，长于志，便是皇上精于治国了。”
这马屁实在是拍得恰如其分，听起来中肯、客观，却不露痕迹地着实把皇帝夸赞了一番。皇帝闻言大悦，二话不说就问他想要什么赏赐。我不禁想，若是顾衍是个女子，恐怕如今坐在皇帝身边的祸水端的就不是顾摇光了。
“顾衍惶恐。不过实言几句，领赏受之有愧。”顾衍重新摆弄棋局，一面笑道，“只是既然潇潇解开了棋局，不知万岁之前的圣言还作不作数？”
皇帝摸着胡须大笑:“好一个顾衍，你既都如此明目张胆提醒朕是‘圣言’，朕还如何不答应？”
“顾衍惶恐。皇上金口玉言，何须顾衍提醒？实是顾衍心切，求皇上成全。”
我正思量这所谓圣言是何，就听得皇帝沉声道:“好罢，传朕旨意下去，赐潇潇与顾衍作对食，也算成就一桩好事。”
对、对对对食？！我和顾衍？！
或许是我第一反应太过惊愕的表情让皇帝产生了怀疑，他剑眉一挺，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话，顾衍已然走到我身边，跪下来拉着我的手:“回皇上，潇潇与顾衍走到今天，其间诸多困苦，她皆不离不弃。却如今造化弄人，顾衍已是残缺之躯，若是潇潇不愿意，还望皇上放她出宫。”
说完还深情地凝视我良久。
就算再笨我也听明白了顾衍的这番话是在给我透露信息。
敢情他编了个苦命鸳鸯的故事套到我俩身上，以赏赐的名义再动之以情感动皇帝把我弄到他身边。
顾衍眼里含情脉脉，握住我手的力道越来越大，我磨磨牙冲他笑了一眼，缓缓说道:“皇上，奴婢进宫就是为了追随他，又怎么会不愿意？奴婢做梦都想与他厮守，只是这一日突然来了，奴婢一时之间反而不知作何反应……”
说着，我感受着顾衍温柔目光的沐浴，偏头与他对睇。
然后，顾衍的手……终于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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