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少年时候
绿婉再次醒来,先看到的是床顶的雕花,然后是身侧的青色帐帘,到处都看得出是富贵人家的府邸,床榻边趴着的人,坐在床边的矮塌上,头枕在垫在床边的手臂上,虽然在睡梦中,还紧锁着眉头,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圈阴影,与他眼下的黑眼圈重合。
“李……”
想要叫他一下,可是看他疲惫的样子,想来是一直在照顾自己,看他睡得正香,有些不忍心叫醒他,可是头很痛,嘴也干,好想喝水。
绿婉强忍了一会儿,正好有个丫鬟进来,看到绿婉醒了,便道:“小姐您醒了?”
李穆竹闻声也醒了过来,看到绿婉,“你醒了?怎么不叫我?”
“看你样子很疲惫。”
“那也要叫我啊。”他把手放在她额上试了试,仍然很热,伤口处理得不及时,她一直发热。
想想昨天晚上找到她的情形,简直心惊,她身上的血已干涸,自己拿衣带草草扎紧来止血,因着伤口没有处理,彼时已经热得滚烫。把她抱上跟着而来的马车,带回应城,到了房里,李穆竹要去解她受伤处的衣衫,吕封把手放在他肩膀上道:“你说她是敬王府的世子妃!”
“你现在难道能找一个能处理她伤口的女大夫?”李穆竹头也没回,“你出去吧。”
无数的蜡烛把室内照得通亮,伤口很深,几乎快看得腹脏,白肉向两侧翻着……
李穆竹深吸一口气,拿起吕封叫人备好的桑皮线,就算比这还要严重的伤口,他也处理过很多次,很多人都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当然也有的人,还没有这样重的伤,却因为后来的感染而死去。
他告诉自己,要安下心,安下心,他救得了她,她会没事……
*****
“这里是哪?”她问他,声音虚弱沙哑。
“是应城。”
“安全吗?你把那些抓你的人怎么了?”她说了这么长的一句,感觉几乎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应城刺史是我的故交,那些人都被刺史大人抓住了。”他转头对那丫鬟道,“快去把煎好的药端进来。”
故交?李穆竹还有这样有背景的故交呢?——她想,却没力气再说。
想想也是,他既然有那么厉害的仇家,想必也是有厉害的背景吧。
所以,那时候他说要去应城,也是故意的吧?知道这边有人帮忙,才故意过来的吧?
不过,他难道不怕她了解他的过去吗?怎么又带她来找他的故交?
丫鬟把药端过来,李穆竹把她的头稍稍垫高,再接过药碗,拿小勺舀了一点,吹了吹,又拿唇尖碰了一下勺里的药,确定不烫了,才喂给她。
喂了几口,看到绿婉的眼神变化,他向着绿婉的眼神看去,看到站在门口的吕封,吕封也正看着他。
二人眼神对视了一下,吕封收回眼神望向绿婉,“敢问小姐可是关将军的千金?”
没等绿婉回答,李穆竹对绿婉道,“这位便是应城刺史,吕封吕大人。”
绿婉轻声道:“小女关漠媛,家父正是关西将军关平。多谢吕大人相助。”
她仍然觉得没有力气讲太多话。
李穆竹把药碗递给丫鬟,对绿婉道:“你先把药吃了,好好休息。”
站起身,与吕封一同出去。
“你何必来问她,难道我还能对你说谎不成?”站在回廊之下,李穆竹很有些不悦的问吕封。
吕封盯着他,“你说他是关将军的女儿,敬王府世子的未婚妻?”
“正是。”
吕封跳脚,“那你还那样对她!她将来是敬王府的世子妃!”
李穆竹低头,“我与关姑娘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你当我瞎!你看她的样子,根本恨不得把她看进眼睛里!”
李穆竹一时沉默,吕封又道,“你不是说敬王府世子现在人在宿州吗?我等下便派人去给他送信。”
李穆竹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吕封问:“你跟长陵公主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你全说对了。”提到这个,李穆竹有些颓然的答道。
“所以呢?你什么时候能听我一句劝?”
一恍两人已经有七、八年不见,当年他们还都只是十六、七的少年,正是绿婉如今的年岁。
那时候,他们整日里行事都是少年人义气用事的风格,最喜欢撂很话,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是彻底吵翻了脸的,彼此都恨着对方,发誓这一辈子也再不相见。
没想到,所谓的“一辈子”竟然这么短,不过是七、八年光景,便又见了面。
彼此的心境与立场都有了很大的不太。
谈到绿婉,吕封几乎是痛心疾首的说:“你什么时候能听我一句劝?她这样的身份,哪是你能宵想的?”
上一次,吕封也说过类似的话。
“嗯,我知道。”他也是类似的回答。
时隔七、八年,两人竟然再一次有了类似的对话,讲话的人心情却已大不相同。
吕封叹了一口气,“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上一次,他说这样的话时,是愤怒的骂出来,这一次,他却淡淡的说出这句话,透着浓浓的无奈。他们都不是曾经的少年了,上一次讲出这句话,吕封是明知道他并不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这一次,是他知道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却还是要做。
吕封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去给敬王世子潇子程。
李穆竹则又回到绿婉的床边,看她喝完那碗药,又让人端了一碗蜂蜜水,慢慢的喂她吃。
*****
这些天,绿婉一直昏昏沉沉的,时睡时醒,每每醒来,李穆竹定然在身边,几乎都是坐在椅子上或者矮塌上,正定定的看她,好像他始终在那样的看着她,随时等着她醒一样。
她一醒了,他便张罗着,或者给她喂药,或者喂水、喂饭,或者吩咐丫鬟帮她换下被汗沓湿的衣服。
有时候,她醒来时,他歪在矮塌上或者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她也不敢叫他,怕打扰了他好不容易的一次休息。看着他越来越深陷的眼窝,渐渐凹陷的两腮,发青的眼圈,下巴上冒出的青青的胡茬,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涌动。
她劝他去休息,他便说:“你睡着了我便去休息。”可是每每她醒来,他都那么刚好的坐在她床边。
吕封实在看不下去,对李穆竹说,“你也不用这样整日的陪在这里吧,切不说她的身份,你一个外男,这样不分黑白的守在她床边,实在不成体统,就是你自己的身体,这样下去也吃不肖啊。”
李穆竹却笑笑道:“你都已经派人去宿州送信了,想必过不了多久世子便会前来,我想以后我怕是再也没机会见她了,便让我这几日好好看一看她吧。”
吕封看不懂他的笑,他笑得那样自然,淡淡的,却好像对这几日的状态满足得不得了,好像他过得是如何令他心满意足的生活,而他口中所说的那不久便会到来的可能是永久的分离,完全不能让他挂心似的。
反倒是李穆竹嘲笑他:“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好像我要死了一样。”
吕封年少时与他交好,如今回想起来似乎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一样,“你明知道你的这份心思没有结果,何不早日抽身?”
“你知道我与你们这些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李穆竹笑得随意,“你们这种世家子弟,自小就拥有很多,便日日想着要如何维持住这些原有的,甚至还想要得到更多,好像那些好处若是没有得到便是吃亏似的。”
吕封脸色不太好看,李穆竹笑着拍拍他的肩,“我并不是说这不好,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就好像你家里的资源,本来就是有很多应该是你的,若是完全没有给你,全被你那些个兄弟占了,你当然觉得吃了亏。可是我不同啊!我从来一无所有,但凡有所得便是偏得,我都欢欢喜喜。比如绿……哦,比如关小姐,你想着我与她没有来日的缘分,为我叫屈,可我与她本来就无法相配,这些日子,我可以日日看她的睡颜已是老天恩赐,要我如何不欢喜?”
*****
送走了吕封,李穆竹又坐回绿婉床边,可以这样看着她的睡颜,叫他如何不欢喜,如何不满足?
在吕封见他这样默默地看她,认为是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仰慕,是注定的悲哀,可是在他看来,可以遇见她,与她相处这些时日,于他已经是原本阴暗的生活中最靓丽的色彩。
他原已对此生再不抱希望,却又遇上了她……
回想起那日她烧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却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对他说:“李穆竹,你知道吗?我其实,真的不怕死的。”
绿婉一直觉得,这一辈子的命,本来就是捡来的,多活一天都是赚了,所以总想着每一天都要当成最后一天来过,要活得尽兴,不留遗憾。
“那天我躺在大石头那边等你,就想,我这一辈子活得还算任性畅快,就这样死了也无甚关系,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担心你,放不下心的只有你。”
李穆竹觉得心中一紧,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那天我听到有人在搜查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人,伤口疼得厉害,还是躲到树丛里,后来我听到你喊我……”她的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好想回应,可是实在没力气,只好动动树枝,让人注意我……看到你没事,真好。”
绿婉默默的想,父亲、兄长都是顶天立地的军人,自然可以过好自己的日子,师父向来潇洒,不用人担心,潇子程没了她,照样有都是名门闺秀排着队等着嫁他,红袖,她已经管不了了,在她身边的人里,让她挂心的只有他了,他有那样的仇家,又被人抓走,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不过我也想过,要是你被仇家杀了,我也默默的死在那里,说不定咱们俩还可以在黄泉路上作个伴呢,也不会太寂寞。”
她笑得毫无心机,在他耳中,却只剩下:
我不怕死……
放不下心的只有你……
看到你没事,真好……
咱俩……黄泉路上作个伴……
该死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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