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家宴

　　“你昨日出宫不就是去看霍辞的吗？你自己没眼睛？”叶摇光没有接唐八宝的话，又将话题带了过去。唐八宝知道，他不想她参与政事，他怕她会跟别人联手。试想一个连皇太后都跟着胳膊往外拐的皇帝，将如何自处。

　　唐八宝叹了口气：“此人手握兵马，在军中又有心腹，若能收拢过来就可以暂时牵制其他人，你是要留不留？霍家逼哀家逼得紧了，哀家可不会手下留情。”

　　她会这么问，是想先和叶摇光通个气，能兵不血刃瓦解敌人自然最好不过，但如果不能，她也不介意采取非常手段。

　　叶摇光恨声道：“父皇送出去的江山，朕一定亲自收回来。”

　　唐八宝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再说什么。她伸出手，用小指勾住酒杯，自顾自又倒了一杯酒。

　　新酿的酒烧开，浮了细细的泡沫，一泓清绿的酒倾入杯中，恰是这冰天雪地里唯一的一抹春`色。

　　“叶摇光。”唐八宝说话的时候，口中吐出一团白气，带着三分酒意。

　　听得唐八宝唤他，叶摇光才正视着她的眼睛。

　　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她缓缓道：“这大越的春天，哀家陪着你看。”

　　叶摇光年轻的鬓发在冷风中微微浮动，他默了半晌，眼里闪过一丝得逞的喜意，却慌于掩饰，立马眉毛倒竖起来，露出整齐好看的牙，活像一只发怒的小老虎，他道：“朕的名字岂是你可直呼的？”

　　朝廷上多的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奸巨猾，叶摇光能走到现在，凭的可不是使小性子，他之所以在唐八宝面前毫不收敛情绪，要么是不把她当一回事，要么是有意为之。

　　“哦，皇帝儿子？”唐八宝扯出一抹笑，随口应了句，拎着酒壶向外行去。她捏紧了小嘴酒壶的纤细把手，感觉胃里有些烧，细密的冷汗濡湿了鬓角。

　　其实她断不用如此气恼，不管叶摇光展露内心世界给她看，装弱假怒给她看，是想要利用她也好，拉拢她也好，都不用在意。

　　反正不过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的关系。

　　一直等在湖边的忍冬瞧见唐八宝脸色不好，一把扶住她，担心道：“主子，您千万别跟皇上置气，当心身子。”

　　唐八宝一愣，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猛地想到什么，她摆摆手露出一抹恶狠狠的笑道：“哀家这可不是跟皇帝置气，这是余毒未清。”

　　忍冬听见只是一愣，就反应过来：“主子，这是要开始了？”

　　唐八宝看着眼前那条长长的，一直通往慈心宫的道路，她迈开步子，稳稳得走上去。是啊。好戏就要开始了。

　　慈心宫是原先皇后的宫殿，往日的家宴都在那里举办。这一次断七家宴，叶摇光点名依然在那里举办。除了是先帝的断七，也有怀念他母后的意思。

　　霍太妃是下午到的。她必是急不可耐想要回到宫中，才会将整整一日的路程，用大半日就行完。不仅如此，她还能掐着时间回寝宫梳洗一番，还能再拖着时间临着宴席开始才梳洗完毕，这样就不用特意去仁心殿跟唐八宝这个皇太后请安。

　　想到霍太妃这号人物，放在宫斗戏里也算是个角儿，唐八宝忍不住活动了下手腕。这有些人啊，一日不收拾就不安生。

　　季福忠瞧见唐八宝这副跃跃欲试的模样，连忙道：“主子，您要打谁您说就是了，不用您亲自动手。”

　　唐八宝挑眉：“这你就不懂了吧，有些人还非得哀家亲自收拾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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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乘撵，唐八宝刻意走得慢，看起来苍白的一张小脸，浮出两团绯红，十分病态。尽管忍冬知道她是喝了酒脸才红的，依然忍不住有些心疼。

　　到慈心宫的时候，众人看到的就是她的这副模样。她是最后一个到的，一路走过行礼的众人，坐上最里面的位置。这次是皇家叶氏的家宴，叶摇光，叶星旷，连带着宫里的妃子公主都在这里。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晏归辰竟然也在这里。他不过是个异姓王，他来这里做什么？眼看着晏归辰跟一位公主站在一起，唐八宝别过了头去。

　　在跟一个精心打扮的妇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就是霍太妃霍云殊。霍太妃比唐八宝早入宫好多年，如今已三十有一。尽管她保养得极好，也终是输给了岁月。这是一个很有些胆色的女人，带着点霍辞的霸道，显得泼辣。

　　唐八宝来之前故意走得久了，为的就是脚下虚浮。她在霍太妃身边病哀哀一顿，猛地掩袖咳了一声，吓得霍太妃抖了一抖。

　　将隐在长袖下的冷笑收起，唐八宝站稳了身子，才往前行去。

　　一直待她坐定，众人才又活络过来。这是家宴，摆在明面上的一团和气谁都伤不得。

　　没想到最先跟唐八宝搭话的却是雨嫔，只听她道：“太后这是怎么了？”

　　唐八宝这才抬眸来看她。

　　雨嫔着了一身白银绣红山茶的袄子，水红色的裙子，和往常一样，是盛装打扮过的。只是不同的是，她比往日跟多了几分明媚和底气。

　　想来也是，唐八宝差点忘了，雨嫔叫霍雨歌，是霍辞的孙女，霍太妃的侄女，今日两座靠山都回来了，她只怕等这扬眉吐气的一刻，等了很久了吧。她会这么问，是想要通过挑明了唐八宝的弱，先给霍太妃涨些气势。

　　唐八宝沉下脸来，冷哼一声，似不满她有此一问。

　　忍冬会意道：“太后前些日子才中了毒，这毒还没有清，身子自然不好。”她说得很委屈，还婉转带点愤愤不平的意思。

　　叶星旷似有意挑起此事，他顺口就接了一句：“听闻下毒的是个丫鬟，却没查出幕后主使，太后可要小心提防着点呐。”

　　雨嫔愣了一愣，看了霍太妃一眼，见霍太妃一脸的淡定，才鼓起勇气继续道：“羽王说的是，臣妾知道太后是怀念先皇，才一定要坚持来参加断七宴。只是，太后一定要以凤体为重啊！”

　　抚了抚冰凉的指甲，唐八宝才抬起眼皮，这雨嫔是长胆儿了啊。她便开口：“先帝爷疼爱哀家，哀家自然要来，倒是那些先帝爷不待见的，才不该来碍眼。”说着她还故意看了霍太妃一眼。

　　霍太妃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就连叶摇光似乎也已经习惯了唐八宝说话带刺，他带着三分和气的笑容给霍太妃举杯道：“霍太妃在帝陵为父皇守陵，全了朕的孝义，朕作为晚辈，当敬霍太妃一杯。”

　　“臣妾蒙先皇厚爱，这是臣妾应该做的，守在先皇跟前，比在皇宫里舒坦。”霍太妃脸上的笑意荡开来。

　　这话是说唐八宝在宫里享福了。

　　唐八宝露齿一笑：“霍太妃实在是太有心了。那你这是要过了断七再回去为先帝爷守陵吗？”她说得一副浑然不知霍太妃要回宫常住的样子，也不叫人瞧出，是她让叶摇光答应霍太妃回宫的。

　　霍太妃一愣，连忙举起酒杯看向唐八宝，表示她要留下来：“臣妾许久不见妹妹，实在是想念得紧。”

　　谁是她妹妹了。

　　瞧见霍太妃眼里毒辣辣的精光，唐八宝就觉得很好下饭。她伸出银筷夹了一小块酸辣鱼片，才一脸疑惑对着叶摇光道：“皇帝，霍太妃的妹妹也来了吗？”

　　“霍太妃的妹妹没来，不过朕的妹妹倒是来了。”叶摇光仿佛没听明白，好话他向来只说一遍，给霍太妃个甜枣，自然还得打一巴掌，不然都不是他叶摇光。

　　叶摇光一本正经指着坐在后排的一位公主道：“这是朕的妹妹安和公主，只比朕小两个月，打小就在慈恩寺长大，这次是随慈恩寺的方丈大师回宫的。”

　　安和公主站起来向唐八宝行了个礼，神色淡然带着浅浅的笑意。唐八宝点了点头，看了她旁边的晏归辰一眼，却没想到晏归辰也正好在看她。

　　据说那日元宵宴上，晏归辰一位小姐也没瞧上。当然，这正和了叶摇光的意思，他想要用自己的妹妹跟晏归辰结亲，借此拉拢晏归辰。

　　现今西凉虽然已经被削弱，但好歹是个王，掌握在自己手里，比放在晋江邻那里放心。

　　其实叶摇光是一个阴戾狠心的人，但他对家人很好，所以这一次，应该也是得了安和公主的同意的。看安和公主一脸笑盈盈看着晏归辰的模样，就知道她只怕是看上晏归辰了。

　　这一打岔，把霍太妃给晾在一边。一旁看热闹的晋含玉忽然道：“太后，霍太妃给您敬酒呢。”

　　唐八宝翻了个白眼，这晋含玉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想来如今太后身在高处，早已忘了昔日姐妹间的乐事了。”霍太妃神色晦暗，落在阴影下显得有些莫名的可怖。想来是她守陵这些日子吃了苦头，泼辣的性子也磨砺得阴沉下来。

　　她这话说得哀怨，倒叫人开罪不得。

　　别说，唐八宝还真不记得，纵然记得，也绝对没有什么乐事。她只能道：“前些日子中了毒，记性也不好起来，太妃心里可别怪哀家。”

　　这是霍太妃的七寸，一打一个准。

　　果然霍太妃就此闭上了嘴巴，只是得知唐八宝余毒未清，心中暗暗高兴起来，面上却带着委屈。

　　唐八宝心思通透，如何不知她心中高兴。只是……其实从她回宫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节节败退。

　　因为从唐八宝做了皇太后开始，她就已经输了。回来又如何，唐八宝不会给她没有再下一次毒的机会了！

　　此时，叶摇光坐直了身子，只听他道：“朕在断七宴上，邀请北凉王，只有一件事想问问两个人的意思。”

　　“朕只有这一个妹妹，心疼得紧。北凉王，你以为安和如何？”　叶摇光总算说到了这件事上，唐八宝向晏归辰看去，却看到安和低着头绞了帕子，想来她再淡然处事，也只有十六岁。

　　“公主玉雪可爱，天性纯良。”晏归辰倒也不吝赞美之词。他身后立着伺候他的侍童，也跟着点头附和。

　　“朕有心撮合，不知北凉王意下如何？”这事本就板上钉钉，晏归辰既然来京，自然有结亲之意。此番说辞不过走个形式让晏归辰开口罢了。

　　谁知晏归辰一双发亮的眸子，忽然看向了唐八宝，他笑道：“太后以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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