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跳楼

　　婴儿臂膀粗的红烛燃起，唯留烛下一圈阴暗。

　　唐八宝展开那张兵力部署图，凑上前去。原本纹丝不动的烛火抖了一抖，更亮了些。

　　这张图将整个大越皇宫画得很是端正详尽，乌墨的毛笔小字挺拔俊秀，写得很严谨，没有半点多余的落墨。

　　直觉告诉唐八宝，这张图是晏归辰绘制的，这是晏归辰的字，如此一想，倒是字如其人。

　　将整张地图熟记于心，唐八宝才歪着头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天还蒙蒙亮。唐八宝从床上爬起来，吩咐含笑为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簪，就叫来了季福忠。

　　“太后，您真的要出宫？”季福忠一张老脸耷拉下来，就差拖住唐八宝大腿。

　　从昨晚知道银杏不是霍太妃的人的时候，她就有出宫的打算。她要去查一查，晏归辰提起过的，那个卖醉心花的小楼。

　　“没错，你去不去，不去哀家自己去。”唐八宝拍了拍身上碧青的宫女装，甚是满意。

　　“去，奴才去。可是太后得答应奴才，带上易牙，他从前跟着他师父学过点擒拿。”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唐八宝想起易牙那沉默寡言的模样，有些意外，方点了点头。

　　由着季福忠递了门牌，唐八宝带着含笑、霜降和易牙终于迈出了大越的皇宫。

　　因着含笑是京城人，对外头熟，所以唐八宝带上了她。霜降是自己要求跟来的，唐八宝知道霜降机灵，也就答应了。

　　他们是从侧门出来的，即使如此，集市也自发离了皇宫很远一段距离才热闹起来，天子脚下竟一人也无。天子脚下无人，虽说少了浑水摸鱼的歹人，可也会断送了皇帝亲民的名声。

　　“如今的禁军统领是谁？”唐八宝漫不经心开口问。

　　“回太后，是罗捷统领……晋丞相的外甥。”

　　“啧。”唐八宝暗暗记下，这罗捷如此不顾及皇帝的名声，与晋江邻多半一丘之貉。

　　从一家裁缝店出来，换了一身男装的唐八宝看起来端的玉树临风，如墨的长发都高高梳起束于脑后，露出美人尖来。

　　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放下手里香味腻人的胭脂，又拿起旁边摊子上的珠钗，唐八宝微微叹了口气。出宫已够低调，却还是被人跟踪，她实在不好办事。

　　只是不知，跟踪她的又是什么人，又是谁将她的消息泄露出去。

　　于是索性唐八宝就在城中逛了起来，最后上了含笑推荐的京城最好的酒楼，仙客来。

　　二楼，雅间。

　　家仆打扮的季福忠皱了眉头：“主子，您这不是为难奴才，这酒楼好多朝廷官员，没准将您认出来。”

　　唐八宝嘿嘿笑道：“认出来咱们不承认便是。”

　　不愧是顶好的酒楼，二楼上有姑娘在弹古筝，叮叮咚咚的倒也悦耳。

　　上茶的小二厚着脸皮：“这是仙客来最近请来的乐师，是天香楼的老头牌了。”

　　季福忠露出一个同道中人的微笑：“莫不是月亮姑娘。”

　　小二眼睛一亮：“正是。客官好眼力。”

　　唐八宝嘴角一抽，待小二走后，眨巴眼睛瞅向季福忠：“没看出来呀。”

　　季福忠老脸一红。

　　正说笑着，忽然听到外间有人喊道：“美人儿来陪本使喝两杯。”

　　“不陪录国狗喝酒。”冷淡的语气伴随着酒杯破裂的声音。

　　“你，今天不陪还不行了！”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

　　“是录国的使臣。”季福忠解释道。

　　唐八宝点了点头。录国，与大越接壤，录国早有吞并之心，近些年大越日益衰微，割让了很多土地给录国。这群使臣在大越逗留了好些日子，四处滋事，赖着不肯走。

　　她挑开帘看去，只见两位着了带着帷帽的录国使臣，模样猥琐，一脸邪笑捉住了那位艳丽的月亮姑娘。

　　“两位使者，此乃天子脚下，可别太过分了！”唐八宝闻言一乐，英雄救美的来了，便朝说话人看去。

　　这是一个很清朗的年轻人，有柳公权行草书的风骨。

　　却不想楼上有人哄笑道：“柳公子又要英雄救美啦。”

　　又听有人道：“柳云斜，这月亮姑娘都过气了，你犯得着吗？”

　　户部侍郎柳云斜，唐八宝在翻阅相思的卷宗时见过，相思父亲姚远被撤职抄家以后，是柳云斜接任的户部侍郎。

　　柳云斜一脸怜香惜玉，冲着录国使臣道：“二位大人，不值得为这种货色……”柳云斜看了月亮一眼，“天香楼多的是。”

　　录国使臣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此时，仙客来楼底下忽然喧哗起来。

　　还不待弄清楚楼底下发生了什么事儿，那个愣在一旁看着柳云斜的月亮姑娘，忽然一把挣脱录国使臣的手，正气凛然道：“我月亮就是死，也不会陪你喝酒的！”说着，不看懵住的录国使臣，月亮竟纵身从二楼跳了下去。

　　也是正在此时，只听有人疾呼：“闪开，闪开霍大将军回朝——”

　　“主子！”

　　说时迟那时快，唐八宝见月亮纵身就要跳下，竟闪身出去，一把揽住她的纤腰，将她给拽了回来。

　　稳稳落在二楼的屋檐上，唐八宝看着街道上肆意行过的霍辞，手里紧了一紧。

　　霍辞好大的排场，好生威风。

　　只听“哎哟”一声，唐八宝怀里的月亮娇哼道：“公子，你捏疼奴家的腰了。”

　　唐八宝闻言立马放开了她。

　　月亮挑着弯弯的眉毛，没好气道：“得了，一个姑娘家还学什么英雄救美！”

　　“……”唐八宝摊了摊手，任含笑将自己拉进了二楼。

　　“主子，您可吓死奴婢了。”含笑摸着心口惨白着一张脸。

　　唐八宝抬了抬下巴，看向月亮：“人家跳楼的都不怕，你怕什么。”

　　“敢问，公子大名？”说话的却是柳云斜。

　　说起来这个柳云斜，据说常年流连花间酒色，不过唐八宝方才对他印象并不坏，便答道：“在下唐冰。”

　　柳云斜笑道：“在下柳云斜，正巧有事。改日有机会，一起喝酒啊。”说着他忒风流地眨了下眼睛，才转身离开。

　　敢情这说的是，喝花酒吧。

　　唐八宝看了月亮一眼，回到雅间，月亮果然很识趣地跟了进来。

　　“你要勾引霍辞？”唐八宝此话一出，含笑几个有些大眼瞪小眼，摸不着头脑。倒是季福忠眼里精光一闪，明白过来。

　　月亮叹了口气：“本姑娘计划了半个月的财路，就等今天，只要我月亮往霍辞马车上一跳，他不想要我都不成，却叫你给破坏掉了。说来你也是好心，我连怪你都不是。”

　　“我不是好心。”唐八宝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我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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