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元宵

　　素手轻启烫金的帖子，指尖从一溜串没见过本人的名字上划过，唐八宝在北凉王晏归辰的名字上略顿了一顿，又有些了然。

　　听闻昨日北凉王晏归辰就进了京，恰逢元宵宴，便一并为他接风洗尘。据说他轻车简从端的低调，行进京城的不过一辆并架马车，一个侍童，几名随从而已。

　　当然这是做给别人看的，唐八宝可不信。

　　“你对北凉王了解多少？”唐八宝看着镜子里为自己梳头的含笑问道。既然晏归辰和晋江邻早有勾结，含笑从前在丞相府就有可能见到过。

　　含笑将一支红宝石作眼的凤簪斜插`入唐八宝的髻发，道：“回主子，两年前大小姐嫁入太子府的时候，曾经见过北凉王一面。大小姐当时只有十五岁，却哭红了鼻子，人家都当她舍不得丞相府，只有奴婢知道，她是被北凉王伤了心。”

　　“……”唐八宝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问的岂是这些儿女之间的事，不过话又说回来，看来晋含玉当真是心里有晏归辰的。　

　　只听含笑又接着道：“据晋丞相跟前的人说，北凉王从前在北凉王府，只是一个地位十分卑微的庶子，身世相当凄惨。”

　　含笑有些感同身受地感叹，她面上苦楚的表情隐而不露：“这是大小姐那样的嫡女不会明白的。”

　　想来正是如此，晋含玉自然不明白，是她丞相府嫡长女的身份让她高看了自个儿，也是晏归辰对晋江邻的伏低让她低看了晏归辰。

　　正说着，忍冬捧着一身石榴红织金的袍子行了过来。悬铃接过来一袖，与忍冬一起为唐八宝穿上。

　　等收拾妥当，蒹葭将一只滚了白狐狸毛的刺绣手抄递给唐八宝捂手，唐八宝接过来，便准备出门去赴宴。

　　这一晚的元宵宴，注定是唐八宝来到大越的第一场硬仗。

　　再一次坐上凤撵，唐八宝心境已和先前大不相同。

　　她看着季福忠在前引路的背影，看着走在她身侧的忍冬坚毅的侧脸，看着含笑和悬铃执着的眼神，甚至看着依旧为她抬着凤撵的长庚。不用回头，唐八宝也知道，她的身后还有洛安和易牙护卫跟随，离珠带着蒹葭和霜降还站在殿门口看着她。

　　他们被命运送至唐八宝的跟前，又因为各自的原因归附于她。这些人是唐八宝的眼，是她的左膀右臂，也或许有一日，将会成为她的心腹。

　　因本无身家，便也无所畏惧的唐八宝，忽然生出一些祈愿，既然他们将命交到自己手上，她便也不能让他们失望了去。

　　……

　　暖玉阁的两层小楼果然都挂满了大红的灯笼，一身明黄暗金的叶摇光就站在那片大红的灯笼下等她。

　　他看向唐八宝的眼里有惊艳，有疑惑，有焦虑，还有隐藏得很好的杀机。对于此，唐八宝无可厚非。

　　并肩和叶摇光走进暖玉阁，二人之间的气氛冷凝到了极点。唐八宝想了一想，冲着叶摇光扯出一个干笑，低声道：“皇帝儿子，元宵节快乐啊。”

　　叶摇光怒目而视。

　　果然，叶摇光并没有那么想让她死，他更多的是带着一种愤怒的情绪看她，却不会轻易杀她。甚至可以说，他信她。想到这里，唐八宝收起了笑，心中稍稳。

　　太监扯高了调子喊了一句“皇上驾到——太后驾到——”，整个暖玉阁声音一肃，皆行礼问安。

　　暖玉阁内灯火高悬恍如白日，满堂朝臣和所携带的家眷个个锦衣华服，佩玉戴珠，在灯光映照下流光溢彩，又莫名的光怪陆离。

　　跟着叶摇光步入高位坐定，唐八宝才堪堪收起心绪，换上一脸的高傲与淡定。

　　她转头望向坐在旁边的叶摇光，发现他面上的表情竟跟自己如出一辙，忍不住有些想笑。

　　叶摇光心有所感，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便冷淡地撇开。

　　只见推杯换盏间，场面话说了个来回。没有人专门给她敬酒，她也乐得不用应付。

　　琴瑟起，云裳舞。唐八宝捏了一只小巧的白玉酒杯，细细品抿，用余光打量起宴上的人来。

　　除却几个盛装打扮的妃子不提，坐在右首的就是晋江邻，他在看舞，却并不专心，或者说，他是假装在看舞。

　　他旁边坐着的是一位英气逼人的中年男子，眉毛斜飞如鬓，蓄了髯。

　　尽管穿了一身柔软的朝服，却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锋利的杀伐之气。唐八宝挑眉，想必这位便是当朝的大将军，徐钺。

　　他一边喝着闷酒，一边有意无意瞪着晋江邻。想必也是如此，晋江邻才会假装看舞不搭理他的挑衅。

　　唐八宝心中好笑，又看另外一边。

　　左首的男子三十多岁，着黄白相间的蟒袍，眉眼和叶摇光有些许相似，却比叶摇光沉稳内敛太多，自有一番气度。他摇晃着酒杯和旁边的人说着话，眼里笑不及底，保持着清醒，甚至有意无意看了唐八宝一眼。

　　羽王叶星旷，当朝唯一一位亲王。他是先帝的皇兄，也是叶摇光的皇叔。

　　羽者，翼也，辅助的意思。他辅佐先帝，也必将辅佐叶摇光。唐八宝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典故，上面说：“周王宠爱次子，属周公使辅翼之，将来必有夺嫡之谋。”　

　　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很危险。

　　捏紧了手里的酒杯，唐八宝心中微沉。

　　便在这时，叶星旷一整衣衫站了起来。唐八宝顺势收回了目光，视线望向别处。这一望，唐八宝却是一愣。

　　坐在叶星旷右次的，是一身玄色蟒袍的晏归辰。尽管他已换了一张面孔，但唐八宝依然一眼就认出了他。他就那样阴测测地看着唐八宝，嘴角裂开一个笑容。

　　叶星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皇上，正值元宵佳夜，君臣上下共享天伦，只是……臣忽然想起了先帝失散多年的大皇子，如果大皇子也在，才称得上圆满啊。”

　　宴上一时鸦雀无声，沉寂下来。

　　这是唐八宝始料未及的事情，她没有想到叶摇光还有一位流落民间的哥哥在上头，听这叶星旷的话，大有大皇子才是正主，要找到大皇子，逼叶摇光退位的意思。

　　想来也没错，叶星旷当年，不正是一位没有当上皇帝的大皇子吗？

　　唐八宝看见叶摇光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握起，他抿了抿唇，才道：“皇叔说的没错，朕没有一刻不在寻找大哥，只是一直没有大哥的消息。”

　　叶星旷没有就此罢休，他又说：“臣倒是有一个建议，不妨追封大皇子的生母为太后，表彰天下，若大皇子在民间有知，必然会明白皇上寻兄的苦心。只是……不知道太后答应不答应。”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已转向唐八宝。

　　唐八宝双眼微眯，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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