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九章
脚下如同生了根，扎在原地。
天还未全亮，楼道里另一头的光线有些不清晰，只是那伫立的人影，那轮廓，那样沉默的姿态……
她不知道她现在为何还站在原地，或许仅仅是探究、好奇那人影到底是谁？
仅仅是因为这个吗？
这样的问题，她自己也信不了。她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远不止这样。
待那人影渐渐往前，穿过楼道，在昏暗的光明下，皮鞋踩着清脆的嗒嗒声，一步一靠近的。
嗒、嗒、嗒……
步伐，沉稳有力。同时，也踩在她的心脏之上……
等那人影越来越清晰后，像是印证了心中一切的感应，她眼眸之中清晰分辨出来人的面孔，与印在心口上那将近半年之久的面孔相交吻合，她的心脏才随着对方停顿在前方的步伐咯噔地用力跳了一下。
一丝慌乱从胸腔之中挤压出来，有些难以面对忽如其来的窘态。她竟下意识觉得，现在自己的模样不好看，不想叫对方看见。
她想躲起来。
而她的身体也正要做出反应，她想逃回她的房间，关上门。
“这么早。”
那熟悉的浑厚音腔响起，硬生生打断了她想要躲避的动作。
这招呼，仿佛两人依旧熟稔。语气轻松，好似旧友，见面而已，招呼而已。
“嗯。”她默默垂下头，而后，又忽然强撑起笑容，企图一如既往的明艳，“没想到，谭总你也在，真是巧了。”
谭宗明望着她面庞，视线划过她消瘦许多的面庞，以及还带着一丝病态的神色。垂下的脑袋避开自己的视线，浑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这样的樊胜美，倒叫他想念起昨日她安静躺在病床上不闪躲的模样，好让他能够细细打量一番，不似现在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心口有万千的话想要说，想说有些问题他都已经解决了，也知道了她曾经面临过的委屈，他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了……
樊胜美飞快觑了一眼，嘴角的弧度仍旧没有变化，只是撇过头，不想再继续。
“那，我先进去了。”礼貌地说着，开了门。
“小樊，我……”站在身后的人忽然唤她，“我知道沈玉弗说过的话，我也知道你，受过的委屈……”
他急着说了这么些话。看着她蓦然挺住的背影，接着道：“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
说完，就像是等待审判一般，他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等待着她的反应，渐渐屏息。
然而，樊胜美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刹那停顿住片刻，然而身体也不扭过去，不过片刻的时间，反手就将门关上，将那个身影隔绝在了门之后。
也隔绝了他瞬间失落的神情。
而后，窝回了床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她捂着嘴，忍着鼻尖泛起的酸意。
硬生生忍住了。
但是，鼻子里的酸意忍住了，枕头不知不觉间却湿了。
呼吸愈发粗重，嘴越抿越紧。
被子隔绝出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容纳住了她一人错杂的情绪。一直掩埋的委屈、压抑被人亲手刨开，她自以为藏得够好，也有足够承受的忍耐力，却不想还是成了一人偷偷落泪的境地。
或许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如此。
偏偏，是这么一个人。出院的时候唐邱来接的，还带了粥。
在唐邱的注目下，她默默看着那粥，吃了半碗。
唐邱知道她的饭量，没有逼她再吃些，只说等她好了叫Felix做些好吃的。樊胜美笑笑，打趣着说，那去坑Felix一把。
没什么大碍后，樊胜美就可以回家了，肖医生吩咐要在家里好好休息。两人说笑着，也用不着收拾什么东西，唐邱带着樊胜美出了房间。
樊胜美心切要离开医院，原本唐邱打算好让她再住一天的，但是当樊胜美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同意了，只是目光落在她神情上，思绪一闪而过。
樊胜美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握着手机，穿好唐邱给她的西装外套。大了不止一号的西装外套裹在她身上，有些不伦不类的，但是樊胜美也没有其他衣服，只有唐邱的。她生病未愈，不敢冒险，只好乖乖套着。
虽然心里头有些别扭，觉得太过亲密了些。
但其实若要真心计较起来，不过一件衣服，若是有意，不到半个小时，与樊胜美相同体型的外套唐邱能送来一车。
只不过比起有意，他更有心便是。
看着她穿着自己的衣服，心里有种偷偷占了便宜的感觉。
特别，是在电梯里碰见某个人时，这种感觉便成了另一种沉默的较量。
而樊胜美，静静看了眼从电梯里出来的人，在唐邱身旁垂下了头。她伫立唐邱身侧，此时身上又披着唐邱的外套，这样的姿态在某人眼中，只怕任何人看见都觉得他们俩是一对，亲密极了。
更别谈他此时心中滋味。
三个人间没有人开口打招呼，局面有片刻的诡异，最后才结束在两人男人间淡淡的颔首示意。而樊胜美零交流。
由着那个男人离开，樊胜美忍着心口逃也似的情绪和唐邱进了电梯，神情不自觉带着丝沮丧，在唐邱的眼中格外明显。
只是情绪收敛得很快，再抬头，脸上又是一片平静，好似方才什么人也没遇见过，又是之前那个可以说笑的樊胜美了。
而樊胜美见唐邱没有问什么，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
半途的时候，樊胜美还接到来自Felix的慰问电话，听着Felix风趣的话语，心里轻快许多，一扫方才的郁闷，和Felix有说有笑的。
“谢谢了，这么麻烦你。”
到了小区楼下，樊胜美作势要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却被唐邱阻止了。
“不用，上班的时候再给我吧，万一再着凉就不好了。”
樊胜美闻言，没有坚持。
唐邱望着她还有些苍白的面庞，凌乱的发丝，忽然伸手将她额头一缕遮挡住视线的发丝拂开，吓了樊胜美好一跳。
下意识要躲开，但那只手很快就离开了。仅仅是一瞬的亲密，突如其来。
自从那次告白以来，唐邱就相当克制，但现在……
樊胜美感受着重新贴在脸颊上的干燥手掌心，将自己微微上抬，那道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心脏不由自己地扑通扑通。
手心微微发汗。
*
“樊胜美，我不开玩笑。”
那次唐邱是这么说的。
她生病时唐邱的无微不至她并不是不知道，当然也知道像唐邱这样性格的人，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她也从来不觉得他会。
从学习班上下课，点头和前头的法语老师示意。
斯文的男人回以一笑，身上穿着简洁的衬衫长裤，模样很容易博得女士好感。这个斯文模样的男人就是樊胜美法语学习班的法语老师——陈进予。
不知道是不是樊胜美自作多情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陈进予总是暗暗打量自己，虽然不至于叫人反感，但每次不小心察觉到那道目光，总叫人心生别扭。
樊胜美剩下的课时也不多了，她只报了初期的，今天来上课刚好也是要和陈进予打个招呼，接下来的课程她就不接着上了，完成初期的课时为止。
陈进予闻言十分关切，问了两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说她最近的进步非常明显，不接着学的话非常可惜，可能到时候进度反而会下降。若是有什么问题需要帮忙的话，他能力所及一定会伸手帮助。
话语中关怀热切。
樊胜美虽然不喜他暗地打量自己，但是听他这么说心中还是有些感激的，而且这个陈进予教学确实非常好，风趣幽默，效率又高，就连唐邱都说教的不错。
但是她去意已定，实在是现在家庭处于非常时期，她不能再在学法语上花费太多的金钱，更别提，后期的课时费用比初期高出许多。
无奈，只能选择放弃。
“你是不是生病了？”陈进予见她不松口，又看她神色有几丝憔悴。
樊胜美笑笑，“前几天着凉了而已，谢谢。”
她虽笑着，但神情之中有些微疲惫，叫人不忍再问些什么。况且陈进予还对她有几许好感，往日见到她总是利落轻快，还是头一回见到她有些脆弱的样子，难免心怀恻隐。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没好全，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一程，也算是全了你和我最后的师徒情分。”他整理着手边的书籍文档，仍旧不改平日风趣姿态。
这样的模样实在叫人生不出什么恶感，反而觉得此人贴心，叫人如沐春风。也怪不得这个人十分受学生的欢迎，平时也有不少女生围在他身边，有的胆大的甚至告白。
樊胜美仍旧笑着，正想要拒绝。正好，这时候有个模样娇俏的女孩儿走上前来，凑到陈进予身边。
“进予老师，你是不是要回去了？我可不可以坐趟顺风车啊？”女孩儿长得很漂亮，是那种看着就容易叫人激起保护欲的那种娇美，和樊胜美的明艳利落完全两个风格。
陈进予下意识看了樊胜美一眼，正琢磨着要怎么说，不想樊胜美已经先他一步开口。
“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樊胜美抬腿走了，陈进予还待说什么，那女孩儿完全不给机会，直接一人往他跟前一杵，嘴里还不停叫着进予老师进予老师的。
樊胜美出了大楼望着天边火红的火烧云，快步往前走。昨晚没睡好，这会儿脑子发闷，有些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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