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乍见微霁
时诺的尾骨不轻不重地撞在了水泥地上，没有很疼，可是还没来得及缓冲，一抬头便是男生往下摔时的模样。
树木不算高，但是这个姿势砸到地上绝对讨不得好，所以她没来得及有旁的思考，伸出手想要接住他。
甚至没有意识到这种做法会让自己更危险。
伸出去的手没有受到冲击，那个人不知为何偏离了轨迹，滚到了旁边的人造草地上。
很重的一声，听上去很疼。
时诺手忙脚乱地爬起身，直直往顾京一身边扑去，跪坐在他身边声音发抖道：“你没事吧？”
难得的，时诺看向顾京一时，对方没在笑。
他侧开脸闭着眼睛，眉头蹙起，分辨不出究竟是摔到了哪里。
时诺的呼吸忍不住加速，“要不要去医院……”手指伸出想要试着扶动他，可是不敢下手，怕雪上加霜。
广播喇叭里传出上课铃声，躺在地上的男生慢慢睁开了眼睛，对上时诺的那一刻松开眉心，酝酿出了个勉强的笑容，“嘶，”顾京一倒抽了声凉气，手臂撑地艰难地爬了起来，“大概需要。”
“你别乱动了。”语气很差，让他有片刻失神。
时诺抿着唇，强行勒令人留在原地，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便往外跑，她得去找电话打120。
从高处摔下来动辄就是骨折，更严重还有可能会造成内脏破损，此时不随便动弹才是上上之策。
她跑得太快，没有听见顾京一神色讷讷地自言自语道：“怎么老是让你摔跤……”
时诺看起来镇定，但其实内心格外慌乱，各种情绪堆杂在一起，搅得人心慌。
所幸运气不错，在操场门口恰好遇到了来找人的班主任，商文举着手指怒目而视，斥责道：“不回去上课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时诺目光一亮，像是看见了希望一样往自己身边跑。
她跑到气息紊乱，眉头紧锁，再加上原本就长得弱态，看上去被人欺负了个紧。
商文面色一凛，以为发生了校园暴力，正想拿出班主任的威严，就听见时诺平复着气息道：“老师，顾京一，从树上摔下来，救护车。”
后来事情变得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商文是一位脾气火爆的班主任，在这种时候却意外很冷静，救护车“呼啦啦”来得很快，他跟着担架上了车，临走时还对时诺说，“早点回去上课。”
一直被堵在人群外的时诺甚至没有机会再看眼顾京一，头脑混乱地往教室的方向走。
这节课还剩十几分钟，现在进去会受到太多关注，她做不到，所以蹲在楼梯道的视线盲区里，头靠着腿注视着虚空的一点发呆。
直到这时那股恐惧感才如有实质地压下来，一闭眼就是对方往下掉的模样，头皮跟着一阵阵发麻。
时诺轻咬着下唇，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往后倒，如果不是那样，对方压根不会坠下来。
私心里，她已经将这件事的绝大部分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没什么道理，但神经深处就是自责，只能蹲在那里压着情绪缓慢地往外呼气。
不知道过去多久，下课铃声总算响起，各色各样的说话声传进耳中。
时诺有戏腿软，扶着墙壁缓慢站起，突然在众多声音里精准捕捉到了梁意的笑声。
她猛地抬起头，意识到一件事。
如果顾京一始终都待在那里，那他肯定听见了那些人讨论和争吵的全部内容。
那些恶毒的，像是尖刀一样的话语，会直直地插进他的胸口。
从他坠下到现在，时诺一直在自省自责，从未有过怪责他的想法，因为待在哪里都是顾京一的自由。
可是在这一刻却有些埋怨他为什么要爬上一棵平平无奇的歪脖子树，如果不爬上去说不定就不会听见那些争论。
可是顾京一就是听见了，不仅有听见，人群散去后面对时诺时的第一个表情，依然是灿烂笑脸。
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自嘲地想，这难道会是他第一次听见吗？未必。
被旷了两节连堂课的英语老师也很埋怨顾京一，她站在门口等两个消失不见的学生出现，看见时诺从拐角处走出立马上前询问。
被问的人避重就轻道：“顾同学不小心受伤了，班主任送他去了医院。”
时诺被放行，走过两步后她听见英语老师突然拔高的声音，“他今年多大了，还爬树？！爬树还能摔下来，是不是小脑萎缩啊？？！”
应该是刚刚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
时诺垂着眼睫，加快速度走进门，隔绝了她没有停止的话语。
甫一坐下，耿秋怡就又凑了过来，四处张望后小心翼翼道：“你上节课去哪了？怎么跟顾京一一起不见了？你们不会上节课在一起吧？”
三个问句过后，她发现时诺眼神涣散，明显并没有在听她说的话。
耿秋怡轻叹了一口气，“哎，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我劝你待会儿最好跟梁意说你没有跟他待在一起，胡说两句自己迷路了都行，反正跟他撇清关系。”
时诺原本眼神下意识落在了梁意暂时空着的座位上，不知是被耿秋怡的哪句话唤醒了意识，她侧过头，真实不解道：“为什么？”
顾京一是这个班的禁忌吗？在梁意面前不撇清关系会怎么样？
会……成为大家口诛笔伐的另一个主人翁吗？
“也不是……”耿秋怡面露难色，过了一段时间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恰好这时梁意的身影出现在了班级门口，那人铃铛般清脆的笑声刚出现的那一刻，耿秋怡张开的嘴立马紧闭，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书。
时诺似有所感般转头，梁意的旁边跟着好几个女生，她坐下后笑意满盈地给她们递了本书，几个人拿过书又站在那处跟着梁意互相调笑了两句，之后才渐渐散开回到各自的位置。
那些人前脚刚走，梁意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不见，她冷下脸转过头来看向时诺，两个人一冷漠一淡然，看似在对视，其实时诺的视线落在了她的眉心。
冷漠脸的人不知为何在十几秒后渐渐又染上笑意，她笑得很是真诚，歪头问道：“时诺，你上节课去哪了，怎么不在？老师问了好几次来着。”
看着很像一个脾气好没有阴暗面的小女生，性格也很开朗，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围绕着她。
时诺仍然是那副淡淡没有精力的模样，“嗯，迷路了。”
耿秋怡在一旁喝水，听到这句话后被呛了个结实，喷了梁意一身水，她立马抽出纸递给女生，嘴里是一连串的抱歉。
梁意摇了摇头，接过纸擦拭，还扬着眉眼告诉她没有关系。
时诺没有再看那边，低下头写试卷。
梁意的性格确实是很好的，那么久以来一直活泛且热情。她确实只因为顾京一而失态过，好像这两个字就是她的高压线，一旦触碰就要触电而亡。
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
梁意没有再继续询问时诺上节课的事，跟耿秋怡聊过几句后转回坐好，又跟自己的同桌说起了话。
没过多久，英语老师走进来开始她的第二节课。
课文讲解到一半，耿秋怡传过来一张纸条，叠了好几道褶子，时诺按着性子慢慢掀，直到终于看见里面写着的字。
不长的一句话。
[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是高一时候的事，她没有仔细说过，但跟她玩得好的都知道顾京一人品有问题。她的意思大概就那人是个暴力分子，而且还骗感情啥的吧。]
暴力分子，倒是跟沈枝柠说的校霸对上了，那骗感情又是怎么回事，渣男吗？
又一张纸条到达手边。
[我反正听她说着也觉得感观不太好。而且你知道吧，她朋友太多了，大家都挺喜欢她的，所以无形之间集体抵制顾京一也是不可避免。]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梁意单方面受害，那为什么具体的细节那么含混不清。
时诺暗自叹气，将纸条扔到一边，慢慢按压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几分疲劳。
所以说到底，在这场博弈里也不过是那些人做出了跟时诺相同的一件事。仅仅是她们无条件相信梁意，她无底线支持顾京一的区别。
不过是她们喜欢和在意梁意，而她喜欢顾京一。
草莓硬糖依然待在原本的地方没有动弹，时诺眉目微敛，最后还是把它放进了课桌深处。
不明来意的东西事实上并不适合留在身边，但是时诺难得任性又感性，不舍得将它扔开。
白色狐狸的印画会染上灰尘，她不愿意。
放学之后，时诺回到家无精打采地陪两只猫咪玩逗猫棒，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她忍受不住，翻出手机想要跟人说说话。
漫无目的地在列表里翻划，眼底突然出现一个字母备注的联络人，她仿佛看见了救星，抬手给两只猫拍了张照片，点击发送。
[可爱吗？]
所有不明意味的开场白都是用来掩藏目的的手段，可惜对面的人向来理性机敏。
[q：有事说事，不要废话。]
时诺倒到身后的沙发上，琢磨着字句。
[为什么一个人，会被别人误解？]
对方没有半点弯绕含蓄。
[q：你确定有被误解，认人不清不才是你的特性吗？]
时诺被噎住，有些哑口无言。
就在她想要将手机扔到一边时，对面又发来了新消息。
[q：被误解有什么关系，解释清楚不就行了。]
[q：解释不清也没关系，起码始终都有人，没误解他。]
明明比时诺还要小上一岁，却表现得那么成熟。
她没了顾虑，给许英薇打了个电话，“妈妈，”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咳意，“我有点发烧，晚自习能帮我请个假吗？”
没有经验，装得有点假，但是胜在音色没有活力，确实透着病气。再加上这种情况以往从来没有发生过，所以许女士一通关心后同意了帮忙请假的要求。
电话挂断没多久，时诺戴上帽子，直直往顾京一所在的医院而去，中途甚至下车去买了些水果。
大包小包地到达门口之后，她在班群里找到顾京一的联系方式，犹豫半秒还是选择点下添加键。
时诺在验证栏里填写：顾同学，我在医院门口，你在哪个病房，方便见一面吗？
几乎是一瞬间，验证便显示已通过，对方的聊天框直直升到第一位。
他说：“709，很方便。”
隐秘又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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