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直到她穿着一身黑色大衣站在周郁山的葬礼上时,她仍然无法接受周郁山已经死了这件事。

        尽管江博文强烈建议她去看看心理医生,还把自己的医生推荐给了她,并且表示愿意负担咨询费,岳陶陶还是谢绝了。

        在不允许她提及周郁山死因情况下,看心理医生又有什么用?

        就算可以提及,她又不是没有看过心理医生,哪儿会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

        就连陈姐都看出她的情况相当糟糕,以为她是深受徐一苇事件的影响,顶着老板压力,放了她一个礼拜的假,嘱咐她去周边的小城散散心,不要理会网上那些言论。

        幸好妈妈周一也还要上班,星期天的下午,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妈妈送到车站。

        然后买了一束白花,打车,到周郁山的别墅,开门,把花放在工作室地板上。

        接着,她跪在地上哭起来。

        一开始只是默默地流泪,接着变成抽泣,最后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她没有办法去想自己究竟要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抒发她心中强烈的悔恨和负罪感,她只是任由她的潜意识,驱动着身体。

        她跪在地上流泪,有一种感觉慢慢地从心底某个地方蔓延生长,最后像一团浓稠的黑雾缠绕在她的四周。

        很难说清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她只知道: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和姐姐去世时,一模一样的感觉。

        她的姐姐岳扬扬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接近天才的人。

        十三岁拿了梅纽因,在柯蒂斯深造,所有人都知道她要继承父亲的衣钵,成为我国最著名的小提琴家。

        或许等她再大一些,还可以往作曲或者指挥的方向去深造,和她们的父亲一样。

        然后,一场车祸,所有人都永远地失去了天才岳扬扬。

        现在,一次失败的实验,所有人也失去了天才周郁山。

        周郁山葬礼的一切安排都依照他的遗嘱,很简单,也很高雅。

        比起普通的哀乐或者安魂曲,他选择了瓦格纳的《liebestod》和布鲁克纳《第七交响曲》的柔板,都是富特文格勒指挥的版本。

        岳陶陶站在人群中发现这一点时,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对周郁山并不了解,他喜欢什么,他会什么,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一无所知。

        然后,她觉得自己可笑。

        她不啻为一个凶手,站在受害者的葬礼上,悲哀地悼念一个她几乎不了解的人。

        葬礼结束后,江博文叫住了她,将她带到一边:“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岳陶陶没有说话。

        “听着,他给我发了一封邮件,我想你也收到了,那是他之前设置的……”

        她知道江博文说的是什么邮件。

        周郁山甚至是在她的手机里编辑的那封邮件,设置了定时发送,如果他没有及时取消的话,就会发送给相关的人。

        给她的那封十分简单。

        大意是如果实验失败,不用感到负罪和抱歉。他早就想干这样的事,这样为科学牺牲很有意思。

        以及,她仍然可以从遗产中获得一百万,他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最后,祝你爆红,然后成为真正的音乐剧演员。——你的手机宋郁山”

        “所以,岳小姐,节哀顺变。”江博文望着她。

        “我做不到。”岳陶陶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

        等大家伙儿都散了,她才慢慢走上前去,把自己买的那束花放在一堆花里。

        “你的邮件我收到了,很谢谢你的安排。

        “其实我们也就认识一个月不到,可也发生了许多事,我心里都记得。

        “你在直播间刷礼物,给我买热搜澄清,甚至假扮我老板对我妈撒谎,这些事可能对于你来说,就真的是小事,但是对我真的是很大很大的帮助了。

        “齐晓阳老说,你是向下兼容我,这说法我也接受。我知道我们真的说不上是朋友,但是、但是你的死,我是真的很难过。可能上一次这么难过,还是我姐姐去世吧……

        “为什么聪明的人不能活下来?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却一直活到现在呢?你知道么?我姐姐死的时候,我就总想,为什么她不往左打方向盘,为什么死的不可以是我?如果死的是我,那可真是皆大欢喜了……你也不会……

        “总之,我需要一些时间,处理我妈妈的事,然后,我会去自首的。

        “谢谢你,这段时间做我的手机。”

        岳陶陶深深地鞠了一躬,作为这段祭文的结语。

        然后,她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木然地把周郁山送给她的新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没有消息,也没有来电,点开熟悉的文件传输助手,什么都没有。

        事实上,因为原手机毁了,她这个手机完完全全就是空的,就连储存在云端的东西也完全消失了。

        什么也没有啊,难道我又产生幻觉了?

        手机在她的掌中再次震动了一下,她亲眼所见,亲自所感。

        她捧着手机,在原地起码呆立了半分钟,然后立即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

        墓园的风被隔绝在耳机外,除了细细的电流声,还有一种她曾经留心过的声音。

        仍如潮汐,仍似脉搏,仍然有如实质般地跳动在耳骨边。

        是周郁山在她的耳边呼吸。

        “抓稳了,别把我摔地上。”

        这一声极微弱、极细小的声音仿佛一声惊雷在她的耳边炸开。

        她立即将耳机声音调到最大,握着手机的手紧张地发抖。

        “你、你还活着?”

        “对。”

        “那你怎么才说话啊!葬礼都办完了!”

        “小点儿声……我想……几百米外的门卫可能听不太清……”

        周郁山的声音显得很虚弱,一副吊着气快要死了的样子。

        可即便这样,他还有心情还玩笑!

        岳陶陶心中又是气,又是庆幸,又是困惑,一时间五味杂陈,真不知该作何表情。

        “不许报警……”

        “你还活着,我报什么警?”岳陶陶忍不住破涕为笑,又蹙起眉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转移到这部手机里了?”

        “我现在……这么虚弱……能回去……先给我充电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回去……”

        “我要……无线充电板……”

        “买买买我马上买。”岳陶陶补了一句,“给你买原装的。”

        手机摄像头边的小灯,如呼吸般闪烁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暗了下去。

        岳陶陶这回注意到了那小灯的变化,不知他这是休息了,还是一口气没喘上来过去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抚摸着手机的边缘,然后轻轻地敲了敲屏幕。

        呼吸灯亮了亮,耳机里又传来他的声音。

        “别做傻事……不然我邮件……白写了……”

        然后,岳陶陶做了一件她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做的事:坟头蹦迪。

        她,字面意义上,站在周郁山的墓碑前,高兴地捏着拳头,跳了起来。

        周郁山虽然还活着,但这回确实把他折腾得够呛。

        在他自己的葬礼上诈尸后,他又躺在无线充电板上休息了两天,算上之前他默不作声的五天,足足瘫了一周才缓过来。

        于是,当他第一次开启音频通话时,岳陶陶、江博文、齐晓阳三人,围绕着一张小餐桌,对着一个手机,听着这手机里虚弱的、时断时续的声音,这场景真的很像是闹了鬼。

        “所以,周总,您全程都是有意识的?”

        江博文感觉自己的火气慢慢上来,多年老乙方的职业修养,都压不住对这位不靠谱甲方的深深愤恨。

        “是的,我对于我的葬礼的一些细节,还有一些修改意见,回头跟你说,你更改一下。”

        “周总,你知道,我跟岳小姐都以为我们害死了你么?”

        “所以我给你们提前写好了邮件——你没收到么?”

        “这是收到收不到的问题吗!你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吗!我特码又得去看心理医生,又一个字都不敢说!我、我还得当着你妈的面撒谎!还帮你处理公司的事!我、我心里多难过!你特码现在不从手机里给我滚出来,我告诉你我、我……”

        乙方太久的他,气到极处竟然都找不到什么能威胁人的方式。

        “江律,冷静……”齐晓阳拉住他,生怕一个不留神,暴怒下的江博文一把抄起这个手机从窗户上扔下去。

        “不是,你们都不看我给你们写的说明书的吗?我不是都说了,如果发生意外,我有急救程序,相关意识会被转存到……”

        “周总,您拎拎清爽,您那本说明书有三十多页,正反两面,全是字,有些我们都不认得!”岳陶陶再次打断了他的话。

        “还有,您一出事,我们马上把那本打出来,能看的都看了,能做的都做了。那时候您就躺在那新手机里,看我们忙活是吧?很好玩吗?”

        手机中的周郁山沉默了一阵,悠悠道:“一方面,我起不来,另一方面,确实好玩,尤其是你每天过来哭一回,我都以为你要哭完我整个头七……”

        “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让糊涂坐在你的摄像头上。”

        岳陶陶不是江博文,拿捏周郁山的法子,她是信手拈来。

        “等一等,周总,如果你没有死,但是又不能告诉大家你现在活在手机里,那你不还是在大众意义上,是死的?”

        齐晓阳觉得目前这情况,实在不能让二位“凶手”和这位自作自受的“死者”把话题带偏。

        “正确。”

        “那我要问了,后天贵司董事会,您打算怎么办?”

        “务实。回头四大干不下去了,过来a17,给你涨工资。”周郁山笑了,“这一点,我这几天考虑得很成熟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生生顿住,想了想道:“齐小姐,麻烦你来拿手机,拿稳。”

        齐晓阳不知道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但还是依命拿了起来。

        “我决定委派我的遗孀,替我去开董事会,顺便处理公司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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