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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老妇


去过宫里福康公主的满月会后,李诀总算与朝烟说出了心里的打算。

        “爹爹给你瞧中了一位郎君,想安排你与他相看。”

        朝烟便问:“是哪个?”

        李诀直言:“便是新科进士司马光。”

        朝烟于是娇声说道:“爹爹,女儿没有什么嫁人的心思。爹爹可别说这些了,女儿不乐意去相看。”

        虽是娇憨烂漫,但语气又坚决,是已然有了决定的模样。

        朝烟不好跟李诀说起她叫人去打听司马光的事,只能婉言自己并不想嫁人。

        李诀其实也不过是在榜下看人捉婿才有了给朝烟觅婿的心思,女儿坚决这样说,他当她是羞涩,也不再把这事说下去。原本做的那些安排只好作罢,当作没有过此事。

        朝烟毕竟才满十五,像她这样的出身,留到十七八再嫁的不在少数,不急于这一时。

        等过了朝云四月廿三的生辰,已经算是夏日。

        姜五娘捧着一盆子的冰果子到了入芸阁,与朝烟一同分吃,边吃边说着:“昨日你哥哥新给我寄来的信中说,叫我多与你一道出门玩呢。”

        朝烟凝眉:“哥哥来信了?怎么我不知道?”

        “他是寄给我的,门房自然直接送到我那里去了,要你知道做什么?”

        “啊?哥哥只给你寄了信么?”

        “嗯。”姜五娘得意地笑,“我与他是夫妻,你与他只是兄妹,他当然同我亲一些。”

        “嘿!你与我哥哥才不是夫妻呢!我哥哥和王娘子才是夫妻。”朝烟照旧损她,“哥哥信里还说了什么?”

        姜五娘白白眼:“想知道你哥哥说了什么?那你求我。”

        朝烟也白白眼:“才不求你。我知不知道又没有什么所谓,以后哥哥给王娘子写信,我去问王娘子去。”

        姜五娘便笑:“好好,你有你亲嫂嫂。不过上回可是你教我把你亲嫂嫂说的话给记下来的,我整整写了一满本,都给你哥哥寄过去了。你是挑拨你兄嫂的大佞臣,你且看你嫂嫂将来乐不乐意同你说话吧!”

        朝烟说不过她,给她剥了一颗果子,直接塞进她嘴里:“看堵不堵得上你的伶牙俐齿!”

        姜五娘舌头把果子卷进去,又吐口冷气出来,哈哈地说:“冰果子吃起来就是痛快。这还不到五月呢,天怎的就这么热了,直要把人热死!得想个法子消消暑呢!”

        朝烟就叫燕草去拿扇子来。姜五娘拦着:“扇子哪里管用,日头又不能扇走。”

        “已吃着冰果子了,你又不要扇子,还能怎么消暑呢?”朝烟身边有秦桑懒懒地扇风,自己也懒懒地问姜五娘。

        姜五娘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原来她是来说要和朝烟出门玩玩的事,却被她绕了一圈,总算讲回来。“不如我们去龙津桥外的清风楼?东京人最好的消暑之地,里头吃杯凉酒去?”

        朝烟思索一番,也有自己的主意。

        她想起去岁夏日在山子茶坊消暑时遇见许衷的事。那时,她还不晓得山子茶坊就是许衷的产业。如今姜五娘提起去清风楼,她垂眸道:“那不如,我们去仙洞仙桥那里吧?”

        “山子茶坊?也行呢!”姜五娘只想出门避暑,清风楼与山子茶坊都行,她无所谓究竟去哪。不过,“王娘子那里可要你去说,不然不放我出门呢!”

        是朝烟去说,王娘子不会不让姜五娘出门。只是王娘子本就想和朝烟多亲近亲近,眼瞧着朝烟说起出去的事,便问:“二姐儿是要去哪里?不如我也一同去?”

        朝烟早料到了王娘子会这样问,她不喜欢王娘子的性子,也不想和王娘子一起出去,信口胡言:“是去颜家的词会,颜家的六娘给我下了帖子,今日去的每个都要作首词,颜六娘说,要编本词集出来的。”

        王娘子是个只认了字,却没读过什么书的人,诗词于她而言都是天上文字,背都背不了几首,哪里会作。朝烟这样讲,就是要打消了王娘子跟着去的念头。果然,此言一出,王娘子立马改口:“那你们去吧,我在府上还有些事,不和你们同道了。”

        她看看姜五娘,想着:原来姜氏竟然还会作诗词呢!难怪郎君喜欢她。

        这是朝烟今年第三回去山子茶坊了。前两回去时,天都还不算热,故而喝茶只是在楼上雅间。今朝避暑去,故而到了内厢的仙桥边上。

        今日的日头比前几日都大,来避暑的人便也比前几日多多了。小二与茶博士往里忙外,来不及接待进进出出的客人,是一位老妇人带着两人走进去。

        朝烟看看这大嫂的样貌,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她,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大嫂奇怪:“娘子在瞧什么?”

        不是东京口音。

        “大嫂莫怪,是我瞧大嫂面熟呢。”朝烟仔细地想着,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大嫂,又是在哪里听过她的口音?

        她这样一说,大嫂也觉得:“是呢!我瞧着娘子也面善,像是在哪里说过话。”

        朝烟凝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问她:“大嫂,你是不是忻州人?”

        “呀!娘子怎么知道的?……啊呀呀!是你呀娘子!”大嫂眼睛发亮,伸手拉住了朝烟的袖子,“娘子,哎哟!竟然还能再遇上你!真是天意!”

        这位让朝烟觉得面熟的大嫂,便是去岁交年日上门打夜胡的那个。

        那晚寒凉,朝烟眼瞧着她们几个老妇人为躲地震逃难而来,衣着单薄,满脸饥瘦,十分可怜,就叫人给她们拿了钱和饭,又给她们指了去马行街的路。当时她想着,马行街商铺多,富户也多,这几位大嫂到马行街来,能寻到的出路肯定比州桥投西大街这一块儿的多。

        不想转眼间快五个月,再次相见时,大嫂已经穿着山子茶坊帮工的衣裳了。相比当时,大嫂衣裙干净了,头面清爽了,也不再是那一副瘦削的样貌,脸上眼里都有着光彩,看不出逃荒的样子。

        也难怪朝烟没一下子认出来,大嫂的模样确确实实有了大不同。

        她拉着朝烟不肯放手,又出声叫着不远处另一位在端茶水的老妇,唤她过来,也见过朝烟。

        同样是那日上门打夜胡的人。

        两个老妇人说着就要给朝烟跪下。

        “大嫂们万万使不得!呀,这是做什么!”朝烟拦不住她们给自己磕头。

        周遭的客人和小二们都转眼看过来,也有人窃窃地谈论着这里的事。

        正在仙洞边与伙计们说事的,还有许衷身边平西小哥,便是去岁给朝烟送伞的那个。

        听见了外头的动静,便也出来瞧两眼,不想却看见了朝烟。颇有几分意外,也有些惊喜。

        他留心听了两句,与伙计们交代了一声,从侧门悄悄走了。

        被许多人看着,朝烟总有些不自在,和姜五娘一人扶一个,两边尴尬地牵扯着。老妇人从前是干农活的,气力不小,块头也不小。吃了几个月的饱饭,把原先丢掉的力气都养回来了,根本不是她们两个常年不事农务的娘子能轻易拉得动的。

        老妇道:“若是没有当日娘子指路,怕俺们几个老婆子在年前就要饿死了。亏得有娘子在,好让我们找到了马行街,又遇上了肯收留我们的恩公。恩公给了我们一份茶坊里的差事,让我们好靠自己的气力挣钱,这才能好好活到今日!”

        头磕得太实在,朝烟心生惭愧:自己不过是给她们说了句“不妨到马行街去”,哪里就能受得起这几个响头。托着老妇的袖子,硬生生把她们从地上拉起来,赧赧而言:“大嫂们不必如此,区区当日一言之功,当不起大嫂们跪拜的。”

        “俺们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娘子与恩公的大恩大德!”老妇人都是实诚人,不会说什么体面话,口中讲的都是从心之言,虽不算雅,胜在真心。这几月在茶坊里做活,早就把“俺们”这样的土话丢掉了,可在不知不觉的真心话中,却又说了出来。听得朝烟都鼻头发酸。

        尽管,大嫂们把她与那位“恩公”一并讲,听起来总是有些奇怪。朝烟心里过了过,问她们:“收留你们的恩公,是这家店的主人吗?”

        “是,是,正是这里的主人许大官人!”

        于是两位大嫂一人一句地把除夕夜在马行街敲开许家的门的事同朝烟细细讲了,又说了许大官人给她们安排差事,带她们到茶坊里来的事。

        朝烟又问:“哦,许大官人原来就住在马行街么?”

        老妇又不知道朝烟原来和许衷认识,只道她是无心一问,自己也无心一答:“是,是。恩公家就在马行街边上,在鹅梨巷里。”

        几人说话间,店小二却过来:“两位嫂子,便是遇见了认得的客人,也该请客人先落座呀!”

        老妇才想起朝烟是来吃茶的,于是道了两句不是,要带着朝烟和姜五娘上楼去坐雅座。

        “大嫂,我们去仙洞那里坐就行了。”

        “哦好好!娘子且往这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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