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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别院


已经开了春,天气一日日热起来,在府里头没了朝烟约束,朝云在口腹之欲上愈加没了限制。原是一两个月偶尔吃一回羊肉,而今是隔个三五天就吃一回,直到嘴上长了颗疮,才自己也觉着太过了,竟要了菊花茶来喝。

        一边也叫人出去问,先前延州之战该封赏的将领都封赏了,而给了监鄜州军的内侍押班什么样的赏赐,是否有了晋升。出去打听的人没听得什么消息,那便该是没有大赏赐的。

        朝云其实也不在意孙全彬官位如何,只是想着,若是他此次立了功,得了封赏,将来便有了更多的仗可以打。但没有封赏便没有吧,这也不要紧。

        朝廷新任了枢密使,并无意外,又是两个文臣担任。一个是三司使、刑部尚书晏殊,一个是资政殿大学士宋绶。

        枢密院虽为掌管本朝军事的最高处,却几无武将担当枢密使,就连枢密副使,也少见真正会武之人。晏殊就职首日,在朝上奏议的第一件事自然跟军政有关。

        众臣之口森森,既是大殿上之言,传到坊市之间,便只要半日功夫。早间晏殊所说,入夜时,朝云就知道了。

        “晏殊请罢内臣监兵?”

        朝云放下了手里在做的抄本,皱着眉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雪满点头道:“正是如此。”

        “这算什么!”荒唐,太荒唐了,朝云觉得胸腹一声嗡鸣,难受得想咳嗽,硬生生熬住,扶着桌子骂道,“此次大战,先是那里的守将输了,官家这才派内臣监兵而去,救了延州。如今延州保下来了,封赏了守将,却要罢内臣监兵?”

        雪满不曾料到朝云又有动怒之相,告诉她:“坊市之中,人人称好呢,说晏枢相这条请的好,可惜官家没应允。”

        朝云一掌拍了桌子,彭得一声,吓了雪满一跳。

        她想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咳嗽。一咳起来,没完没了。

        雪满去拂她背,又是吓一跳。

        指着桌上那红红的东西,惊道:“姐儿,这是血吗?”

        朝云咳嗽毕,喝了口菊花水,拿手帕把一点红给擦去。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心里想道:都说怒火攻心会呕血,但我这也不算大怒,竟也会吐血的吗?

        雪满问:“要请大夫过来吗?”

        朝云摆摆手:“我就咳嗽了一阵,又没什么大事。”

        “可姐儿吐血了。”

        “擦了就是了。”朝云重新坐下,又打算写自己的抄本,“好了,你且出去吧。不准和别人讲。”

        雪满看看她,再看看那手帕,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纠结了许久,还是带上门出去了。

        朝云气呼呼地在纸上默下一首《题李将军传》。

        猿臂将军去似飞,弯弓百步虏无遗。

        汉文自与封侯得,何必伤嗟不遇时。

        自己看了看,字写得飞了起来,头尾都凑不到一块儿去。义是有了,形实在不好看。

        瞪着白纸,气也没处发,只好把白纸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

        三月中,魏国夫人到了李府一趟。朝烟不在,朝云在自己的山光阁见了姨母。

        其实门房来通传时,朝云便晓得姨母要说什么了。

        “今岁的金明池宴,你可要去?”魏国夫人问。

        如今朝烟已经出嫁,算不得是李家人,夫君又是个商人,已经不能去金明池宴了。李家的姑娘只有朝云一个,按理说,朝云是该去的。

        但因前年金明池宴,朝云曾走失过一回,也错过了自己辛苦准备的女戏,大抵是不大愿意故地重游,去岁的那场便没去,是魏国夫人和朝烟一道去的。

        今岁不知朝云还愿不愿意过去,魏国夫人特地来问一声。若是朝云还是不想去,那也不要紧,她去和皇后说一声,无非是撤个席位的事。

        不想朝云一口答应下来:“姨母,我同你一起去。前几日刚做了新衣裳,正好穿过去。”

        魏国夫人笑道:“好。云儿真是长大了,到了喜欢新衣裳的年纪了。”

        仔细看看自己的外甥女,越看越欢喜。

        烟儿生得贵气,面容也精致。云儿的眉眼并无那样的秀丽,更多的是一股英气。偶尔抬眼之间,魏国夫人也能从中见到云儿的傲气。她和烟儿不同,和自己的女儿曹皇后也不同。云儿的相貌,倒是更像其亡母长安县君冯玉岚。

        那是魏国夫人的胞妹。当年的魏国夫人与长安县君两姊妹之间的情谊,正如如今的朝烟与朝云。虽是斯人已逝,可这亲人之间的血脉浓情,却是怎么都割舍不断的。

        她抚摸云儿的眉毛,说道:“到那一日,要好好描个眉,扑个粉,去金明池那里,要我们云儿比花儿还娇。”

        朝云抿唇笑笑。

        朝云答应去金明池,其实并不为了去看一场声势盛大的百戏,也不是想和宫嫔们说话,无非自己有一些私心,想在这里兑一兑罢了。

        坐在席上,身前说话着的那些嫔妃娘子们许许多多,大多都是她见过的,只有一位张娘子从前没见过,竟然都能坐到俞娘子身边去了,可见位分之高。

        百戏上来,水上热闹一片,说书的,唱曲的,耍兵器的,骑马的,一队队都呈上来。每年也都是这些,往年看过一遍,朝云并不稀罕再看。独独一双眼睛放得亮极了,往四处瞟着,想要在今日的一众人中找到想找的那个。

        无奈殿宇太多,官家又不与这些内外命妇们一道赏百戏。她要找的人是官家近臣,大抵陪在官家身边呢,她想找也找不着。

        倒是见到了燕草。

        如今她已经做到了宫里的司正,是宫中二十四司之一,手底下也有了许多人,衣着同在李府时很不一样。朝云乍一眼还认不出她,倒是燕草见到她,先过来拜会:“三姐儿!”

        朝云愣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燕草!”

        魏国夫人在一旁笑道:“如今是董娘子了!”

        朝云细看着董娘子,不禁也叹这宫墙之中风水养人,把燕草养得如此大气端庄了。她一身女官官服,丝毫不见当初做女使时谦谨的模样。

        姐姐当初虽不舍,却还是要把她送进宫来,真是送对了。

        出金明池时,朝云又走过那条池畔的路。

        回首望了眼岔出去的小道,想起两年前从这里闯进的那片梧桐林。

        便是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孙全彬。

        不知什么缘故,今岁的天热得特别快。

        到了五月份,已有了盛夏之势。

        许衷在东京城郊有几处别院,朝烟因天热而有些胸闷,他便陪着朝烟,到城郊小住几日。梁明彩吵着要跟来,被许衷拦回去,不许她来。

        城郊的别院虽然地处偏僻,但却很大,能在府里跑马,朝烟根本走不过来。各个院落都别有一番风情,是去岁两人成亲前刚刚修过的。许衷早就想带她过来,可这里要到春夏才最好看,便拖到了这个时节。

        有一处院子靠在山边,山脚有池子,池边还修了一排长廊,朝烟喜欢极了,每天都要在这里坐一会儿,看看池中的鱼和鸟儿。

        午后闲暇,靠在廊下眯着眼睛,快要睡着了。

        许衷把她抱起来,要往屋子里走去。朝烟忽然觉得身子一轻,似摇飘起来了,睁开眼便看见他,傻傻地笑了。

        许衷低下头,在她唇上碰一下。

        朝烟轻叫一声,慌忙转身看看周遭。幸好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才安心地说:“大白天的,可别这样!”

        许衷不说话,只是将她放了下来。朝烟不知他要做什么,刚想问,就被许衷抓住手,抵到了廊柱上。他凑近她的面颊,在她耳边厮磨,压低了声音:“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夫君亲吻自己的娘子,是不必羞涩的。”

        朝烟被他吹拂得耳根子发痒,脸也红透了,只好佯怒,瞪他。

        许衷被她逗笑,压住她的胳膊,亲了上去。不仅亲在面颊上,从脸上到唇上,再到脖颈,朝烟又羞又恼,拍他的肩,叫他停下。

        “许羡真!”她叫他的名字。

        许衷怕她真怒了,不再贴着她,略微退后一点儿,用手撩开她散乱的发丝:“嗯?”

        朝烟扭过了头,不让他看,却轻轻说道:“我们进屋去。”

        许衷于是又抱起了她,再次往屋里走去。

        池畔的荷花已经露了芽,有蜻蜓立在其上。

        蜻蜓扇动两翼,把荷花尖芽之下的水波吹皱,一层层涟漪荡漾开。

        秦桑捧着一碗冰雪元子过来,想端来给姐儿吃,找了一圈,却没找着姐儿的人。

        屋子那里伺候的人说,姐儿和大官人进屋去了,让伺候的人都不必过去。秦桑憨笑了一阵,于是自己坐到了廊下,抱着碗,用一口一个冰元子吃下去,闷热也就解了。

        忽而起了风,荷花的芽随风飘摇起来,惊走了其上的蜻蜓。蜻蜓旋了几圈,朝着长廊这儿飞过来。秦桑眼睛盯着它,放下碗,身处两只手去扑蜻蜓。蜻蜓没扑着,却不当心摔了冰雪元子的碗。元子一颗颗滚到地上,沾了灰,不能吃了。

        扔了可惜,但能拿它们做什么呢?

        秦桑转头,看到了池子里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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