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兵器
许家的下人们少见到这位李三娘子,知道李三娘子被主母接进了了家里,却没想到三娘子进了许家之后,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竟是重重围住院子,看着李三娘子,不许她出去。
朝烟苦口婆心地劝着朝云:“你若去了,必定有人会看见。保不齐那凶徒会不会当着他人的面把这事说出去。不说砍死人要不要背负官司,你的事要是真被人知道了,从此后……云儿,父兄的仕途,皇后的圣名,都要有折损的啊。”
“此非我辜,何损之有!”朝云甩开了朝烟的手,挥舞着长钺,冲到了廊下。
廊下的下人们一个个都被朝云身上腾腾的杀气吓得呆住。幸好许家的院子比郑家的院子大了不知多少倍,朝云持着长钺,一时半会儿也还走不出去。
朝烟急起来,既不敢让院子外面的杂役们进来制住云儿,又不敢叫自己的女使上去,拦住那像要发疯似的朝云。
朝烟当然想过自己把事情都告诉云儿后,云儿会做些什么。
云儿可能会去开封府告状,可能会做傻事自裁,也有可能会郁郁不乐。但她不曾想过,云儿会真的操起那长钺,怒冲冲地要去杀人。
院子里乱糟糟的,许衷听见了动静,来到了院门口,便看见手持着长钺的李朝云在里头发疯。
朝云个子不算高,毕竟才刚十六岁,面相也颇为稚嫩。但看她拿着长钺的架势,倒像是真正练过的一般,手上隐约的筋肉微微突起,像一头猛兽。
一瞬间,许衷以为自己当年画的后母辛妇好图活了过来。千年前的女将军,此时出现在了他家的院子里。
朝云那架势,是要冲着院门而来了。
院门处站着一众小厮,都是被唤来拦门的。站在最前边的则是许衷。
朝烟喊着:“羡真,拦住她!”
朝云身后两步处紧紧跟着羌笛和胡琴,她们正备着随时扑上去,强硬地拦下要去“杀人”的姐儿。没人知道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们不会放任她持着杀器从这里闯出去。
朝云强势地闯到了门口,正挥舞着长钺,想要挥开人群
许衷从身后小厮的手上拿过一根烧火棍,一棒就打掉了朝云的长钺。
“邦”的一声,长钺摔在地上,烧火棍也应声而断。
这一棒像是打掉了朝云的魂魄,用硬力告诉了她:没办法的。
她连冲出这个门都做不到。
羌笛和胡琴赶紧扶住了朝云,朝烟则拽住了朝云的袖子。
“姐儿!”可怜韩婆婆一把老骨头,还要为了姐儿担惊受怕。她站得后了点儿,就看不清方才许衷那一棍打在了哪里,生怕姐儿有个什么不对,那可真是造了大孽了。不知怎么了,近日怪事就从没停过!可怜的小白草,被人打死了。雪满不见了,二姐儿又莫名把三姐儿接来了许家。接来许家也就算了,三姐儿怎么又跟二姑爷打了起来!
孟婆婆也是同样,在后头看得直吸凉气,拍着胸口道:“啊唷!啊唷!”
朝烟等一众人将朝云又拉回了屋子里。院门口守着的小厮们纷纷往里头张望着,不知里面这是出了什么事。
许衷将手头的半截烧火棍扔在了一旁,从地上捡起那根被他打掉的长钺。
方才他特地收了力道,不轻不重的一击,刚好能让朝云脱手,又不至于伤到她,
长钺是银杆饕餮纹,就算对于自幼习武的许衷而言,这杆也是颇有点沉重的。他不知道朝云那样瘦小的身板究竟如何单手提起它,大抵人在忿恨时,力气总是会陡然变大。
银杆铄铄泛着光泽,拿近了端详,还能看见银杆之上如星点子一般的梅花纹样。杆与钺片的衔接之处用的是铁,精铁严实地连住了兵器两端,边上镂了一个洞,大抵是用来挂缨子的。只是朝云不喜欢缨子,故而让这个洞空了出来。
钺片则更加精致,饕餮纹样精雕细刻,镂出的孔洞工细精巧,一看便是匠人用心之作,并非寻常。钺口处虽然开了刃,但许衷又拿起棍子,在上头试了一试,就知这刃开得不完全。即便是拿起此钺来砍杀,也不见得真能杀得了人。
看了几处,许衷心中断定:这么柄银杆长钺,并不是为了砍杀而制造。
银虽然贵重,但比不得铁坚硬。真正要拿上战场去的长钺,杆子上不会有梅花点纹,更不会有挂缨子的孔洞。
它,应是为了某人的喜好,而特地打造的。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在朝烟的妹妹手上?
须知要打造这样的兵器并非徒有钱即可。官府管控着刀戈制造,寻常人家可打不了这样的亮银饕餮钺。须是既有钱又有权势之人,请来几十年的老工匠,费一两个月慢造,才能造出如此工艺。
他想起朝烟曾和自己抱怨的事:妹妹痴迷于军武之事,又被一个内臣迷了心窍,吵嚷着要嫁给他。
他知道那个内臣是孙全彬,也知道孙全彬是当今圣上身边的一众内臣之中最有军武之能的人。
想到这里,许衷无奈地苦笑。因他设想,若自己是个待嫁之年的小娘子,若自己也喜欢刀戈甲胄,此时有个男人给自己送了这样一件兵器,自己是否会心动。
显然,会的。
朝云被朝烟关了起来,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连先前不许朝云吃的炒羊肉,都叫人给朝云做了好几回。
许衷并不问姐妹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到了第二天夜里,两人躺在一张床上时,朝烟实在也忍不住,将妹妹的事都说给了夫婿听。
许衷听完,问朝烟道:“何妨将此事交给我?无须上公堂,也无须你妹妹去动手,我来替你们解决。”
“你想怎么解决?”
“……”许衷并不说话,只怕吓到朝烟。
朝烟却接着追问:“说呀,怎么解决?”
许衷便伸出手指,在朝烟的脖子上轻轻抹过。
“!”朝烟猛地拍许衷一掌,骂道:“一条人命,你说杀就杀吗?你身上若是背负了人命,可怎么了得!将来的日子都不过了吗?”
许衷抓着朝烟的手,柔声道:“总得给你妹妹报仇。”
“可…可怎么能杀人呢?那个,又不是什么小厮、奴仆,也不是平头百姓,那是官宦人家的子弟,是朝云的大伯啊!”
“……”
许衷遗憾自己没有在朝烟把朝云接回来前知道此事。若是一早让他知道了,依他而言,就不用去告诉朝云这样的事。给雪满找个好归处送得远远的,再私下里派人,偷摸地将郑迢抓过来。
是打是杀,还是断手脚割舌头,如何为妹妹报复,便有了可选的余地。
如今这样的事态反倒不好处置了。朝烟这样大张声势地进了郑家,接出了朝云,实是打草惊蛇,让郑迢有了警惕。
再要找到郑迢,无论是将他抓来,还是派人去杀他,都变得麻烦起来。
许衷再问朝烟:“烟儿,你想给你妹妹报仇么?”
朝烟道:“自然是想的,只是……”
许衷欻地坐了起来。
朝烟忙问:“你做什么去?”
“放心。”
许衷出了门,找来了袁大。
袁大是他手底下最放心得过的武人,早年间犯了事,被刺配过一回。跟着他之后,替他解决过不少为难的事。
“去找个人,是通直郎郑同梧的大儿子,叫做郑迢,字伯远。找到他。”
袁大不必问为什么,只听主人的吩咐。
许衷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句“找到他”,就包含了他的态度。
再次回到床上,朝烟还在等着许衷。
“你去做什么了?”朝烟问道。
许衷撩起朝烟身上的厚被褥,躺在了朝烟身边,抱住了她,在她耳边呢喃:“放心。”
别的什么,无须告诉她。
当初决定娶朝烟时,他就想好了。朝烟未出阁的十几年始终都是个毫无心计的小姑娘,虽然爱玩爱闹,终究没有与人争缠过。她不知道内宅的阴私,也没体会过世间的疾苦,手段、心机,她统统没有。
如若她遇上什么麻烦,出嫁前,有她的父兄、尊长替她解决。出嫁后,有他来替她扛下。
这也是他娶她的底气。
如今是她的嫡亲妹妹遭人□□,焉有他不帮忙的道理?
只是隔日的袁大来报,说东京城里找不见郑迢的身影。大抵是已经逃出了东京。
许衷面色阴沉,知道已经晚了一步。
“告诉你认识的那些人,在京畿路,河北路,河东路,京东路,京西路,山西路,淮南路诸路,重金悬赏郑迢。还有一个曾经在郑家做车夫的杂役,叫做江四,一并去找他。”
袁大还是不多话,许衷吩咐了,他便点头去做。
在许家,总也都算无事发生。
直到朝云被朝烟带走的第七日,郑平才找上了门来。
朝烟并没有将带走妹妹的事告知爹爹和姨母,如今知道朝云在许家的,也只有许家和郑家两家。
朝烟估摸着,郑平是朝云的夫君,知道自己的妻子被姨姐带走,总是会找过来的。
当日和杨氏说好三天回去,朝烟本以为第四天,最多第五天,郑平就会上门来,不想等到了第七天,才等到门房的通传。
这几日的朝云一直待在院子里,亏得当日去接她时,顺道带上了话本子与朝云的一众抄本,才让朝云能够安定下来。不然整日吵嚷着要冲出去杀人,朝烟也觉得心疼又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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