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求子
魏国夫人隔日送来了许多补品,流水似地运进了许家的门。
朝烟一一看过,笑给姨母回信,说道朝云身子燥热,这许多补品也是温热之物,朝云怕是不能吃。她这个做姐姐的不厚道,就都替朝云吃了。
魏国夫人接了信,也笑起来,又派人送了好一些衣裳首饰过去。只是这一回不再说明到底是送给谁的,让这俩姐妹自己去分。
朝云什么都不要,姐姐送到她屋子里头,就当作没看见没听见。
王娘子也有送东西过来,但比起魏国夫人送来的,她送的就要少了许多。
姜五娘更加,一句“没银子”抛给朝烟,自然什么都不给了。
朝烟每日午后都会抱着易哥儿到朝云屋子里去坐坐,每日过去,说的话也就是同样的那几句。倒是奇怪,易哥儿这个年纪,正是最要吵闹的时候,寻常也总是吵得乳母没办法,可每每抱到朝云这里来,易哥儿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怎么都不哭闹了。
朝烟握着易哥儿的小手,在手里掂了掂,让他看向朝云。
“姨母…姨母……”朝烟柔声说道,想让儿子出声叫一叫妹妹。
许易两只大眼睛古灵一转,看着榻子上坐着的朝云,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出“姨母”的声音。
朝烟接着逗他:“易哥儿,来,叫一声姨——母——”
朝云顾自己看着抄本。都是她几年前做的,一笔一画皆出自于自己之手,翻翻看看,也是好的。
朝烟忽而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易哥儿的手,转而问朝云道:“云儿,你那些个抄本,能不能给姐姐看看?”
朝云便把手里的书往懒架儿上一扔,再轻轻往前一推,示意朝烟自己过去拿。
“不止这一本,其他的,姐姐也能拿去看看么?”
朝云于是扭头,看了看架子上的其他抄本。
朝烟并不是没看过,这些也不是不能给人看的。朝云不会小气,随便她自己拿。
易哥儿听着母亲和姨母说着话,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朝云,似也能看懂她们在说什么做什么。
朝云换了本话本子看,易哥儿便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朝云。
朝烟低头看见,笑问:“怎么了?”
易哥儿口齿含糊,砸吧着嘴,说道:“姨姨!”
不甚清晰的两个字落入朝云耳中,她默默地放下了书,看向了他。
在“姨”后跟个“母”字有点难,易哥儿还不会说,但说了个“姨姨”,已能让朝烟顿时间高兴起来。
“对,对!姨姨,易哥儿再叫一声!”
“姨姨!”
这一声,比先前那一声清楚得多。朝烟笑着抬头,去看自己的妹妹。
察觉到姐姐的目光,朝云敛了眼眸,低下头看起了书。
只是无论面上如何冷,心里终究有所波澜。
那么小的孩子,当初只是姐姐肚子里的一块血肉,如今却能开口叫她“姨姨”了。
易哥儿像是得了什么好,“哈嘿”地又笑了,指着朝云“姨姨”个不停。
“姨姨!姨姨!”
“笃笃——”
便是此时,门外响起秦桑的声音:“姐儿。”
“秦桑?进来吧。”
秦桑捧着手中一个盒子进了门,说道:“姐儿,外头来了个人,说是来给三姐儿送礼物的。”
那盒子简单得很,无非六面木板拼接而成,看上去不像什么稀罕物什。
朝烟问道:“来的是个什么人?”
秦桑挠挠头:“我也不晓得,这是门房送过来的。门房只说,来的那人是个戴了幞头的汉子,脸上还戴着玄色面衣。看上去不似什么好人,只说有位孙先生托他给贵府三娘子敬赠此物。门房还怕这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里外查验过,才拿过来给我。”
朝烟奇怪:“是什么人,竟会晓得三娘如今住在许家?”
知道这事的人不多,算来算去,也不会有位“孙先生”。
秦桑将盒子放到了桌上。
朝云先站了起来,绕到了桌边,抢在姐姐前头,自己打开了盒子。
看见妹妹如此着急,朝烟才明白过来:孙先生,哦,孙全彬!
这两人,果真还余情未了呢!那人原来有这般手眼,连妹妹的行踪都能晓得。明知道妹妹如今已经成了亲,还要巴巴地送东西过来!
朝云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纳闷地拿起来。
这是个小瓷像,看着像雕了个什么神佛。比起外头那木盒子的简朴,这瓷像倒是精致得紧。神女面容姣好,头饰华美,道袍衣褶分明,而手中的如意拂尘更是似在迎风飘动。
好一尊美而不妖,端庄大方的神女像。
好看是好看,但朝云不明白,他送这个做什么?这雕刻的是谁?总不至于是她吧。看上去像个坤道。
朝烟将易哥儿抱给秦桑,让秦桑带去给乳母,随意看了几眼朝云手上的东西,心中不快:宦官就是宦官,就是会媚意讨好他人。
朝云将瓷像平放到桌上,磕出一声清脆的“哐”声。
“他送了什么?”朝烟问。
朝云皱了皱眉,看着瓷像:“我…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你在许家?”朝烟又问。
朝云还是皱眉:“我也不知道。”
朝烟怕的就是妹妹与那宦官有什么私自往来,看见妹妹同样不解的样子,她这才放下心来,上前拿起了瓷像,端详在手里。
乍一看,只觉得这东西好看。仔细地再看了,才发觉它愈看愈面熟。
“这是送子娘娘像!”朝烟想起来了。
“送子娘娘?”
“对,送子娘娘像。”朝烟又仔细地看了,随后告诉朝云,“这是泰山山神碧霞元君的瓷像,碧霞元君又叫做送子娘娘,听说要求子的人家,都会去泰山拜她,求她的瓷像。诚心求像者得之。”
“求子?求子……呵。”
朝云冷笑一声。
“他这是在羞辱我么。羞辱我怀了个不知其父的孩子,还不能去了它!还求子。”
莫大的屈辱涌上了朝云心头,眼眶也发了红。可在姐姐面前,她还是要强撑着,不准自己哭出来。
太久太久的委屈,始终得不到什么发解。
在她刚觉得有所好转之时,又收到这么个“求子”的送子娘娘像。
是那孙全彬晓得了她被郑迢那厮□□,特地送来这么个玩意儿羞辱她么?
真是的……不准哭,不准哭!
为了这样的事掉眼泪,既是丢人,也不值得!
朝云深深吸了口气,逼自己压下心中的躁郁与憋屈。
她抓起朝烟手中的瓷像,丢进了那原先的盒子里,再将整个盒子丢出了门外。
朝烟拦着她:“云儿,可别生气动怒。你如今怀着身子,气不得,气不得的。”
“大不了把这孽种气掉了,正合我意。”朝云忿忿道。
“啊呀……”朝烟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是都说宦官最会曲意媚上么,怎么却摸不准人心思,偏偏在这时候送来这种不讨朝云喜欢的东西!大夫说了,朝云在娠中千万不能再动肝火,不然此子危矣。
“云儿,他不知道你的事的……说不准,也不是他送的。”
“除却他,还会有谁。”
“送去郑家了?”
孙全彬与林东对坐在长庆楼。雅间内门窗关得严实,火炉被林东一盆水浇灭。
他坐没个坐相,像没骨头似的倒在地垫上,撑着脑袋看孙全彬喝酒。
孙全彬问他,他便回道:“没送去郑家,送去许家了。”
“她不在郑家?”
林东“嗯”了一声,另一只手给自己嘴里倒上点酒。嘴巴没合严实,半盏酒都是从嘴角缝里漏出来的。
孙全彬放下酒盏,冷眼瞧着他。他总算有了点正形,不怎么情愿地把事情说给孙全彬听:“那个李三娘,正月里时就被她姐姐从郑家接出去了。”
“正月出门,如今还没回去郑家?”
“她姐夫不是马行街许衷嘛。许家那么有钱,说不准是她嫌郑家太穷,赖在许家了。”
“……”孙全彬一阵无语。良久才又开口:“你近来没事做的话,再帮我去查查,她为什么不回郑家去。凡事总有个原因,是不是那郑平苛待了她,或是她婆母太过刻薄。”
林东把手里的空酒盏往边上一扔,气呼呼:“你有完没完?我才从山东回来。那——么高的泰山,为了你这点情爱的事,我说爬就爬了,还替你去送瓷像,你真把我当成你家下人,说指使就指使了?”
“你如今吃着我给你的银子,替我做事,不是理所应当?”
“哧。”林东一个白眼,“要不是那姜五娘,害得我没法被赶出了皇城司,我至于吃你家银两吗?”
“你别白吃就好。”孙全彬长臂将那酒盏一捞,重新倒上满满一盏,放在林东一边的桌子上。
看在孙全彬倒酒的份上,林东勉为其难告诉他:“别的我都不晓得,不过我倒是晓得一样。你那个李娘子的姐夫,就是,就是那个马行街的许衷,他如今在京畿各路,私下悬赏着两个人,说不准就跟那李娘子有点关系。一个是李娘子丈夫的哥哥,她的大伯哥,叫做郑迢。另一个是郑家的车夫,叫做江四。京畿各道都找不到人,许衷已经把银子加到一千五百两了,如今全天下在找人呢……哦对了,那个叫作江四的,听说还杀了郑家一个下人,如今开封府也在悬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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