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寻物

净坛使者早也抱怨，成日里风里来云里去，神仙也吃不住日日风吹。更何况九重天的风也傲气，直梗着身子往人身上砍。偏就这猴子，顽石的身子皮糙骨厚，最是喜欢东奔西跑，上蹿下跳。一开始，他不过拉着师弟几个下凡玩闹，要不邀去花果山水帘洞一并宴饮。可三五不时就被泼猴梦里捉去，喝个酩酊大醉，最后排作一行由着师父教育。猴子我行我素，不知悔改，挨了数落，隔天又跑了来。偏又是师兄，推诿不得，扰得小白龙一头扎进海里，哪吒都喊不出来。

        他还好些，有个地方躲清净。八戒和沙僧却没有这般好去处，只能捏着鼻子灌酒，心里纳罕原不知大师兄竟是个酒虫！

        到底受不了，八戒不嫌丢人，坐在金蝉子的门前嚎啕。直嚎得师父无法，只能私下里把悟空喊过去说话。也不知他两人在屋里絮叨什么，只是出来后，悟空倒是更忙了，或者说，受害的终于不局限于他的几个师弟了。

        悟空与人交接惯来是不打不相识，如今却也以酒会友。前些日子他去了一仙府，仙府主人号全虚子，他贸然入内，全虚子却也不恼，反倒好生招待一番。此番大圣去所，便是全虚子的仙居。

        大圣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全虚子的居处离贾府也不过三个跟头的路程。大圣性子强，好个面，当年还魂寇善人，把人家从地府带回来不行，硬是扯着阎王的胡子给人家平添许多阳寿。如今对着黛玉也是一般，寻常的花钗玉簪大圣看不上眼，心知自己来此地缘由蹊跷，不知哪天就回了自己世界。可管事就要管到底，林老爹一招手，二者便冥冥中有了因果，大圣便寻思给黛玉弄一方仙宝，如此也可防个万一。

        到了仙居洞府，门口正有一童子洒扫。看到大圣，眉眼一抽，却还是恭敬道：“大圣来了，我家师父就在里面。”

        “老头儿，俺又来找你了！”

        悟空哒啦啦进府，见是这洞府别有洞天——一方三尺青石阶，向上玄铁朱红门，左右两边各摆一瑞兽，门两侧却是用凡间红纸写的一副金字对联。再入内，是一条长廊，左边是青松，右边是翠竹，再内是一方荷花池，中央一个赤木凉亭，一桌棋盘，一尊酒壶，端坐一个身着灰布道袍的道士，那便是仙府主人全虚子。

        “老头儿！”

        “听见啦——”说是老头，这全虚子外貌也不过四十上下，只是胡须垂于肚腹，大有当年美髯公的风采。闻听大圣呼叫，全虚子掀了掀眼皮，目光中流露出与小徒儿无二的无奈。

        “大圣又来与贫道吃酒了？”

        “是也不是，只是想着来寻你讨个商量，想着不知哪里去寻个庇护人的法宝？”

        “庇护人的？台南山方寸真人有一只琉璃碗，遇险可变大，据说能吞万物。”

        “不好，不好。”

        “天地阁阁主有一柄灵蛇剑，炼化有修为的巨蟒而成，平日缠在腰间，遇险可做脱险之用。”

        “不好，不好。”

        “那……蓬莱道人有一雷霆符，用之可绝处脱险。”

        “不好，不好。”

        全虚子到此也没了主意，更杯换盏间，借故问道：“不知大圣是想送与哪位仙子护体啊？”

        “却不是仙人，是个凡间的女娃娃。”大圣坐起身，抬手比量黛玉的身高，笑道：“不过那么大点，你说的碗啊剑啊的，哪里能给她用的？”

        这倒也是，全虚子点头，心里悄悄为不能与上述几人‘同甘共苦’而略加遗憾。须臾间，他却想起什么，冲着大圣道：“大圣不嫌麻烦，贫道却有一个妙招。”

        “哦？你且说来听听。”

        “大圣既说是凡间的姑娘，却忘了凡间自有凡间的帝王。大圣想来在那姑娘身边也留有神通，那什么妖怪精灵，轻易不会靠近。不如略施法术，让那凡间的人皇送些恩典，不比什么护体仙具有用些？”

        “俺老孙却没想到这一层。”大圣听着记着，愈发觉得有理。丫头家中唯有父亲，无父兄帮持，恐叫人吃了绝户，不如想个法子，让皇帝老儿做些什么，也叫旁的人有些忌讳。

        可，黛玉身处贾府，贸贸然赏赐只怕有些不便。

        大圣眼珠一转，当下就有了主意。起身冲全虚子挥手，“老头儿，俺先回去，下次再来与你吃酒！”

        “大圣去忙。”

        离了全虚子的洞府，时间已过去几日。这仙家居处与别地不同，大圣自然不觉讶异。事情完成大半，大圣也起了兴致，隐了身形，俯瞰人间。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此处却没有几条炊烟。饿肚子的灾民混在一起，等着前方棚子里的粥食。

        施粥的也是面黄肌瘦的模样，细听去才知此地刚发了水灾。赈灾的钱粮被一层一层吞了大半，如何不过是靠着一些救济勉强过活。其中占了大头的却是一个创建不久的，如此也不知道能撑几日。

        灵佛站在云端，底下饥民一片。救谁，谁救，神佛法力无边，却无法真正普渡世间。孙悟空闭上眼，微微一叹。

        饥饿，寒冷与悲怆，却和贾府不沾边。

        外头的丫鬟婆子闹着，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黛玉倚在窗边，捻着手里的纸张，紫鹃叫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前些日子，家里父亲来信。语句不过问及身体，关心悲欢。字字句句都是父亲暖意，可黛玉看着，却总觉得不安。夜里发了梦魇，只梦见父亲不在，自己落在无人之处，遍地也寻不得出路。心里更怕，当即便回了书信，只是扬州路远，哪里那样便宜？

        “姑娘，姑娘？”紫鹃虽不是黛玉带来的，可她年纪长些，心思细腻，很能体谅黛玉。她不晓得林大人身子不好，只以为黛玉是被家信勾起了思家之苦。不多说，只带着瓜子果品一起送来，说些玩笑话逗她开心。

        黛玉也知道自己这样没有作用，私心想央大圣替自己回家一趟，可等了几日，却依旧不见大圣回来。黛玉尚不知大圣多么厉害，却也听说他不是此界人物。忧心他是叫天上的执法兵将绑了去，受了什么灾厄。日里想，夜里念，没几日竟比原来还清瘦些。

        这可心疼坏了贾母，日日补品不要钱似的送来，黛玉推脱不得，心里很是感念外祖母的疼爱。林妹妹不好，宝玉自然也关心。只是他近来认识了秦钟，又在学里与香怜，玉爱一并，四处各坐，八目留情。反倒是三春与宝钗来得多些。

        有人相伴，黛玉也好些，只是心里犹记挂着父亲与大圣。

        这晚间，黛玉刚刚入寝，冷不防听见大圣声音。

        “丫头，快起来！看给你带回什么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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