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兄

柔禧公主是康泰帝的亲姐姐，先帝爷的长公主。她的小孙子如今成年，正是娶妻的时候。操办场赏花宴，说是看花，实是把些好人家的小姐寻了去，相看孙媳妇的。

        贾府中受邀的唯有黛玉一人，王夫人虽说想让黛玉把姐妹们带着，也是长长见识。可贾母默了半响，直是拒了。

        “柔禧公主性子跋扈，又不容人。平白带去，也是让她们受气。”贾母恨王夫人蠢，不懂得为宝玉筹谋。黛玉去赴宴是一个信号，无论她做不做公主的孙媳妇，都是要给京里人家知道，林如海林大人的女儿到年龄了。只是柔禧又是怎么回事，前几个孙子的媳妇都是一品二品大员的女儿，怎么这回……莫不是提前知道什么消息？

        贾母这般想着，突就坐不住了。

        她也不声张，只更频繁寻黛玉来屋里。又常常叫上宝玉，看宝玉一迭声的叫林妹妹，心里是说不出的气闷。

        还林妹妹，说不得过些日子就是人家的媳妇了。

        贾母自然也是疼黛玉的，只她为着宝玉计，难免多想一些。

        总也不错的，自己是黛玉的外祖母。两个玉儿一处，亲上加亲，有林如海照拂，哪里有不得的。贾母终是老了，在繁华处久，不知她的外孙女已不是卧在碧纱橱里哽咽的孩子。又或许乱花迷眼，她不肯去想百花凋零的情状。

        黛玉心疼外祖母，她也学过管家的事务，粗粗算了府里用度，早已不是铺张一词可以盖过。可她不好插手府中事，私下与宝玉说，他也不上心，反倒是宝钗，私下与她提过此事。

        黛玉是知晓些王夫人心思的，只这一遭她未曾困恼。孙大圣的性情黛玉知晓，潜移默化就与往日不同许多。安定来书倒好，让她看了许多不同的事物。几年下来，鸿雁往来，安定其人在黛玉心里终是不同的，尤其是在大圣嘴里知晓这便是当年赠了泥人的皇子以后，黛玉再看安定书信，便不知不觉读出些少年意气。

        她听大圣说，宫里宫外，人人都道安定王脾气和顺，如今却知他私底下，也有捉弄人的时候。

        自个是知道安定身份了，安定却未必知晓‘林兄’真身。多年互通书信的情谊，真要割舍，还是舍不得的。黛玉叹了口气，随手摸一摸纤云长长的尾巴。

        “哼，可气的……”

        纤云看了她一眼，淡定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躁动的心。林姑娘不知道，孙大圣也不知道，就在前一个晚上，纤云被楚承安抓了个现行。

        赤鸢夫人是纤云的心结，他实不知那诡谲的妖女是什么心思。如今楚承安离了皇宫，王府中渐就有了她的气息。

        自家殿下倒有几分姿色……

        纤云很担心赤鸢夫人是看上安定王，要掳回去做个压寨相公，若真是这样，他最喜欢的林小姐姐怎么办！天可怜见，他又没有孙大圣的本事，只能靠几根毫毛防身。天色晚了，纤云思量楚承安睡熟，想着放一根与楚承安随身的玉佩绳连在一处，正摸索着，冷不防身后就站了一人。

        “小王愚钝，倒是怠慢公子。”楚承安直盯着这一身白衣的男子回头，手中长剑握紧。“只是，来者无名，却是不妥吧。”

        “我，你，我分明看你睡了！”

        这句话就很有歧义了，楚承安没答话，剑锋却出了一截，露出一段冷光。他自然知晓此人越过值守进到他房中是有些本事的，但安定王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剑芒微露，面色却越发温和。两相对比，看得纤云心惊肉跳，几乎忘了自己是妖，而对面的不过是个凡人。

        “你，你别动手！我是纤云！纤云！”

        “纤，云。”楚承安一字一顿，抬眼打量这位来路不明的白衣公子。再去看原本应卧着的白鸟，确实是没了踪迹。他一直疑心身边有人盯梢，却原来不是他人的暗探，而是自己收留的精怪？

        楚承安其实几夜未曾好好休息，严防死守，就是为了把那来去无踪的家伙抓住，可如今……

        生怕楚承安不信，纤云当场给他变化一番，亲眼目睹这等奇迹，饶是楚承安怀疑，这会也不得不信了。

        “却是精怪。”他凉飕飕看了纤云一眼，眸子里沉的没有惊惧，却是满满的思虑。单纯一只白鸟还无所谓，可一个潜藏在身边的妖怪，就不得不让他多想。

        “你是为何到我府中？”

        “你傻吗？当初是书图姐姐把我救回来啦，我受了伤，你那里好吃好喝的，我走什么？”纤云一见楚承安收了剑，立刻就活泛起来。他修炼有成不过一百年，身量见长，心思却跟个大孩子一样。见他似是生气，想还跟鸟儿样子去蹭蹭楚承安，却不妨被躲了过去。

        楚承安复杂地看了纤云一眼，原本放下的剑又被拿在手里。

        “本王不好龙阳。”

        楚承安默了半响，又觉得这妖怪是个没心眼的，嘱咐一句，“你切勿于外人处现身。”

        “他人？”纤云还在消化那句不好龙阳，这会又琢磨起这句话来——他人？谁是他人？大圣是早就知道他身份的，还能有几个他人？林小姐姐算不算他人？

        “林小姐姐算不算他人？”

        “林小姐姐？”楚承安皱了下眉，听到这个姓氏，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什么林小姐姐？林兄的姊妹？”

        “什么林兄，只有林小姐姐。”纤云瞥了楚承安一眼，又想起自己想让楚承安嫁给林小姐姐的事。“怎么脸色这么差，我看你给林小姐姐写信写得很开心啊。”

        室内陡然安静起来，一缕月色漏进屋里，衬得安定王的脸色忽明忽暗。纤云有些被吓住，他恍然意识到自家这位殿下虽是凡人，却也是个了不得的主儿。他这番做派，莫不是想斩草除根？！

        纤云在楚承安身畔日久，多少也知道他的手段。这一吓，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都交代了个干净。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事，贸贸然就把一切推到人前。可看楚承安的样子，却是越听越松快起来。

        这却是纤云糊涂了，此番情景任是谁都无法轻易释怀。楚承安只是习惯防患未然，知道得多些，让他觉得心安。

        待听到赤鸢夫人在林黛玉处也有留痕，楚承安下意识问一句：“那她那里可也有人回护？”

        问完了却觉得自己多事，只是与林岱书信往来多了，他当真是爱极了其人谈吐。互不知晓名姓也无妨，扬州归来，封王之后，林岱多半会猜到他的真身。楚承安早也打算好，待到那时，自己再登门拜访。林岱不行科举，自己却可找他做个幕僚。只如今全盘打乱，林岱成了林黛玉，心心念念的才子成了久居深闺的才女。这若是登门，叫林如海知道，非是觉得自个不怀好心，处心积虑谋求人家女儿。

        林岱，林黛玉。

        楚承安念着这两个名字，想着往日流传往来的词句，心中忽就升起许多不真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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