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痴念
“王爷。”
“王爷？”
楚承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余少秉的脸就在眼前——真正的余侍卫。
“何事？”楚承安别过脸，入目青草丛丛，自有一番生机。那日他从迷雾中清醒时已经是早上，随行的人陆续起来，外头正是热闹。赤鸢夫人带来的阴霾仿佛当真是一场幻梦，但楚承安却知，那妖怪真是跟着他过来了。
这一回却是大圣一语成谶——楚承安所得到的毫毛还在它应该在的地方，他和大圣联系了，现下却不知晓这位神人隐在何处。
但有孙大圣做保，楚承安终究是能松快一些。对着来去无踪的赤鸢，他是没什么妙计。让他挂心的，除了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神秘身影，便是赤鸢夫人临走时的称呼。
陛下。
是在叫他？
自己前世落了个圈禁鸠杀的下场，可没有被称为‘陛下’的资格。便是他的九弟，也不会有那般好心，给他这个难对付的哥哥追封什么帝皇尊位。
等大圣来了，还是要跟他提一提才是。
看王爷忽又沉默，余少秉也不再作声。离留仙台越近，王爷虽还是原先做派，可在他们这些多年的侍从眼中，却觉得王爷隐约藏着些心事。
也不知是为着什么，余少秉看着王爷的背影，默默闭了嘴巴。
“王爷您瞧，那边那个就是留仙台。”
楚承安顺着侍从官所指，远远就看到一座黛色山峰。高耸入云，飘着茫茫雾气。此处看去，又是青葱，又是荒芜。留仙台山体陡峭，朝廷拉了千万民夫，费了好大力气才修出通天石阶。留仙台不远便是皇家别院，坐落山泉处，占据高势，既不必担忧山石，又能近赏留仙台景色。
别院的宫人早就收拾妥当，千等万等候着尊贵的主子。楚承安甫一踏入，便有殷勤的总管来请安。
总领皇家别院的管事，说着好听，可是一年中的祭礼不过几次，想要巴结大人，自然卯足劲去殷勤侍奉。猪毛刷子换了无数，清亮的石砖连点灰土都不见。树木花草倒多，规规矩矩挨在一起，带着僵硬，远远看去，反倒落了下乘。
房里似乎特地熏过香，但楚承安不喜香，自开了窗，又招呼官员过来，祭礼事宜核准过后，允各人歇息，楚承安自己便在别院闲逛。
留仙台的皇家别院并没有寻常府院一般的花园，往后打开，圈出一片森林。修出似真似假的小径，铺一层浅色细沙，侧目便是激荡而下的山涧。凑近些，难免溅湿衣襟，落得一身湿意寒气。脚踩在细沙上，发出些咔嚓咔嚓的摩擦声，周围的树木也是经过修剪，叶子洒了水，看着娇嫩，却也抵不过秋期，隐约有些黄迹。楚承安回头，身后是一排浅浅足印，茂密树丫遮住回望的视线，楚承安发觉自己在沉思中走了好久。
他终究挂怀赤鸢的称呼——楚承安觉得自己好笑，身家性命不顾，先去纠结一个‘陛下’。只是从心里，他却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楚承安不会将自己的性命全权交与他人，他在睡觉时都会将剑柄握在手里，此时回程，刀刃也露出三分。而看着隐约漏出的寒芒，楚承安忍不住又想起这几日的晚上。
魂魄离体的问题并没有终结，不知为何，他总会在晚上去往某个地方——有时是林府，有时是贾府，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那都是林姑娘所在的地方。
说不清道不明，楚承安心里居然有点意料之外的窃喜。虽然他觉得这般实在是搅扰了林姑娘，可好歹有人说话，每日每夜便也不那么难挨。
那日他突然消失，可把林姑娘和纤云吓了一跳。第二日去了，就看到林姑娘对着信纸静默无语，见着他，眼眶都是红的。这话说起来太过浮浪，但楚承安当真是觉得心都酥软了——他喜欢这种被人惦念的感觉，更何况惦念他的是与他各方投缘的妻子，未来的白首。因着这一层，魂魄离体似乎也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好事。
甚至因着魂魄不能远离林姑娘的麻烦，楚承安赶在他心急的七弟之前，得以和自己的王妃夜谈。合该让楚承旭看看，他心里最是正人君子的六哥，也有这般‘色令智昏’的时候。
安定与林岱通信许久，如今真身厮认，又成了未婚夫妻——黛玉到底是受着礼教长大的，楚承安与大圣不同，说话做事便都收了几分。但安定王惯会做人，使尽浑身解数，好歹是让姑娘多说多笑了。
他此时是魂体，黛玉却是不能陪他熬着。两人之间架一个屏风，楚承安使自己维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兀自欣赏室内摆设。
“王爷，王爷。”纤云冲他挤眉弄眼，楚承安指指院子，示意他出去再说。
和林姑娘说话是他难得能敞开心思的时候，但她身子不好，耽搁她休息便是该打了。
“王爷，你问过大圣吗？他怎么说？”纤云最关心的便是赤鸢夫人的动向，这几日楚承安日日来黛玉这边报道，他是高兴，纤云可是着急上火。
“那日我与大圣说过之后，便没再见过他了。”楚承安摇头，事关身家性命，他当然上心。可这般事，他一个凡人有心干预也无能为力。若真要说，还是得求那位孙大圣才是。这便又绕回来了——
“对了，林姑娘这几日有没有什么不好？”楚承安性子，多心却非拘泥。他自知在此事上没有法子，索性转头去关注其他事。他的魂魄不能离林姑娘太远，这几日他在这里看，多少也摸索出她摆设上的喜好。当初他初领事，去扬州时给她画过街景。那几卷画还在，想来是很得她喜欢。嫁入皇家，回到故乡的机会就少了许多，楚承安在心里描摹，想着提前给他的王妃在府里修个水乡出来。
“林小姐姐没什么不好——不过，你们不是成亲了吗，怎么做事还躲躲闪闪的？”
“这还躲闪？”楚承安挑眉看一眼傻鸟，心说他的这般作为，已经是逾矩得厉害了。“那你说，怎样不算躲闪？”
“亲一个。”纤云答得很快，“我去玩的时候，看见有个男的亲一个小姐姐，他俩笑得可开心了。”
“……”
并不想知道这傻鸟是跑到哪里玩。
不过这话点在安定王心上了。经历佛魔妖怪，心境也开阔许多。林姑娘的见识心思都不同于普世女子，他自然也不能用寻常礼教来约束她。珍珠钗环不是不好，但只有珍珠钗环，反倒显得他不上心了。
“纤云，你感知敏锐，平日里多多上心——”
“不要总是游手好闲，多长个心眼，别被人骗了还数钱——王爷，你和陈知礼说话真像。”纤云撇撇嘴，在楚承安张嘴之前钻回屋里。楚承安看着那一抹白影消失，不禁失笑。
夜色过半，他就要回去了。
抬头看一眼天色，如今的楚承安依旧在密林中，他在心里想今日与林姑娘见面该说些什么，脚下步子不自觉就快了许多。只是又走了许久，树枝繁茂，他自己的脚印便出现在眼前。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身边一点点的异变，都会让楚承安联想到赤鸢。日头渐落，楚承安在心里责备自己的不当心。只庆幸早也知会过余少秉和沈栖阳，想来他们会来寻他。
耳边似又响起赤鸢夫人的低笑，楚承安拔出剑来，那声音却消失了。经历过一遭，楚承安强迫自己镇定。手指微动，捻住救命的毫毛。楚承安打定主意，这一回遇见，非得要那妖怪留下点‘纪念’不可。
黑雾隆起，远处是火日烧云的霞景，这边却是犹如漆底，周遭的树木都被黑气吞噬。隐约有人在背后靠近，楚承安直回头刺去，可对方速度极快，轻易闪避开后，又隐匿不见了。
笑声响起，带着股与情人相见般的缱绻。楚承安且避且退，直提防赤鸢突然发难。
有一双手从黑雾中显现，手指纤长，嫩比葱白。不需多想，楚承安直接出剑。但赤鸢夫人身形一变，很快就躲开。
“阿川，百年不见，你怎的这样怕我？”声音无辜又埋怨，带着嗔怪，笑得眼开。赤鸢夫人好像一点也没把楚承安的敌意放在心上，她拢拢鬓发，柔声道：“你看我的簪子，好不好看？”
顺着她指，楚承安下意识望去。只一眼，几乎让他心神具裂——那簪子的样子再熟悉不过，是他准备多时，寻来千年桃木雕饰的，那根送与林姑娘的桃木簪！
“你做了什么……”
怒到极处，楚承安反倒冷静下来。他想，林姑娘身上有些不凡，不会轻易出事；他想，林姑娘有孙大圣护持，一定可以平安。楚承安在心里过了千百个理由，与其说他笃信，不如说他不肯设想林姑娘遭难的可能。
“你猜猜——阿川，我可生气了，日日叫你过来，你都总往那个小丫头那里跑。”赤鸢夫人抬手一抹，幻化作黛玉模样。“你喜欢她那张脸？我不就得拿来。”
“笑话，妖孽就是妖孽。”楚承安森森凝视赤鸢，嘴还勾着，可那双眼睛却似淬了毒一般。此时粗略看去，竟分不清谁才是那个要害人的。“阿川，你也知道我是妖孽。”赤鸢夫人声音更柔了，她又恢复原本的模样，头上的簪子也不见了。
“那又怎样呢？当年，可是你亲口留我一命的。”
“本王凡人凡体，百年前的勾当与本王有什么相干。”楚承安说着，却没有轻易再出手。他知道自己不是赤鸢的对手，直想寻一个机会重创于她。
“你忘了，没关系。”赤鸢抬起手，似乎想抱住他。但在楚承安的眼神下，赤鸢夫人好像受了害似的，眼中都泛起泪花。
“阿川……我等了你三百年……”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麻烦——楚承安此时几乎是把虚无缥缈的‘阿川’也恨上了，优柔寡断，这会惹了这样的事！还有林姑娘……脑海中不自觉想去她言笑模样，楚承安想着，居然鼻头一酸。
真到了这般地步，拼死也让这妖怪尝个‘好’的。
赤鸢此时正哀伤，楚承安直接向着心口攻去。赤鸢夫人大约没想到‘阿川’真的会对她动杀心，一时怔愣在原地。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就要一击得手，一道白光又起，那晚见过的白须影子出现在楚承安眼前，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又有另一道金光出现。
“大圣……？”
(https://www.tyvxw.cc/ty73631123/44784992.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