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成婚
天赐日,说是冬天,却暖和得不像样子。三个皇子大婚,其中一个还是颇得圣意的王爷,宫里宫外,吉祥话儿不要钱似的往外涌,只怕不够多,不够快,不够诚恳,让王爷们瞧不着自己的忠心。
这换了旁人,兴许是得意的。但安定王急着娶媳妇,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堂兄弟们的就显得有些碍眼。偏生这些楚氏皇亲最会看人下菜碟,一心卖好,认准了这个最是‘温和’的王爷。都是楚家的皇亲,楚承安嘴脸上近着,私底下却是磨牙——他无势力时一个也不见,这会子却都来攀扯幼时的交情了。
心里这样想,面子却不能落。好脾气的安定王谢了诸人的贺,淹没在一片喜气之中,还是被弟弟‘救’出来的。
老祖宗的规矩,迎亲之前,当要亲族间相聚相贺,以示家族和睦之意。只楚承旭就此看去,却说不出究竟‘真情’几何。
“诸位就别缠着我六哥了吧,灌醉了他,过会子怎么迎亲去呢?”
“理穆王说得轻巧——来,喝!你也逃不过去!”又来一位担着,众人哄笑开,却也不死缠着安定王。离了人海漩涡,好歹有张嘴能说话了。
“日后相聚的日子还多,这般打趣来,还怎么迎新娘子呢!”闹也闹过,笑也笑过,再继续便是过犹不及。有分量的老王爷出面,兄弟三个总算逃了这欢乐窝。正巧礼官来催,吉时已至,车马备齐,当是迎亲的良辰。
“老八,你就是不会拒人。这会子就喝得脸红,待会别让大舅子笑了去!”三个人并肩,楚承旭也有闲情去笑话弟弟。明昶王楚承礼惯是寡言,闻声也只是闷笑,半响方道:“七哥别笑我,就是六哥——”他紧前几步,将话头抛给楚承安。
“平日少见六哥这样开怀。”
这话却是不假的,楚承安平素便是温和,此时却又是大为不同。眉目展开,阳光一照,仿佛由内而外焕发出生气。大喜的日子,楚承礼也难得起了性子。
“且不知六嫂是个什么样的妙人,这时候就把六哥攥住了。”
“你还说我?这般挂念,不怕弟媳吃醋!”楚承安笑骂一句,看得两个弟弟嗤嗤发笑。他们也只是这般笑闹一下,楚承旭惯与楚承安交好,其余皇子虽不说多么亲近,却也是乐得与他相交。便是争位的几个,见了还是要彼此问候。不遭人妒是庸才,楚承安平素一副宽和模样,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背后言说笑面狐狸。楚承安自己本就不是多么好的性子,被这么说了也毫不心虚。但此时此刻,他却是在心里琢磨,这份好处能不能延展到内宅,别的不说,总不能让自己好不容易讨来的媳妇,和那起子闲人打口水官司吧?
三人笑着,便到了宫殿处。迎亲之前,当要拜过父皇母后,高高坐着的康泰帝笑得开怀,三个儿子长身玉立,并肩走来,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抚掌而笑。皇后坐在旁边,眼中除了徐徐而来的儿子,余的再看不到什么。
三个皇子跪下,礼敬父皇母后。额头触地,楚承安叩地真心实意——为母后,也为自己的过去。
他终究是不能如母后所愿的藏于人后,这一世,他不仅有上辈子的仇怨,还多了想要呵护的妻子。
殿上的地砖那么凉,他怎么舍得让她跪着?
“吉时已到——”高位上的康泰帝与皇后嘱咐之后,礼官便催促迎亲。虽说三个皇子一日成婚,但吉时却是相错开的。康泰帝也知道有的儿子人缘好,有的儿子人缘糟,担心大小官员赶着灶台一头热,投了哪位王府的酒宴,撇下谁,都是不好。他不愿在大好日子让哪个儿子难堪,索性吩咐下去,三个儿子依照长幼行进,宫里出去,接了新妇在宫里拜堂,之后便到各王府依次宴饮。至于三场下来,参宴的大臣们好不好,康泰帝才不管呢。
头一个,便是楚承安。他迫不及待转身,又不想显得急躁,压一压喜服上的褶皱,踩着吉祥物铺的宫道,迎向自己的那行车队。娘家送嫁,十里红妆。皇家送聘迎亲,也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奢华。更何况楚承安是嫡出的皇子,规矩上又增一重。内务府的人都知晓安定王宽和,满以为这般风光准会让他满意,却不知在楚承安心里,多么风光都是不够多的。
翻身上马,喜服衬得人更加意气风发。此时系了红花的是楚承安的爱马,宝驹似乎也感知主人的欢喜,和往日不喜人近不同,由队伍簇拥着,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周遭道旁,虽有官府管控,但依旧挤得满满都是百姓。那满天抛洒的铜板碎银,对于辛苦一年的人们,是感同身受的喜事。
逐月喷一喷鼻息,楚承安探手抚弄它的鬃毛,安抚马儿情绪,只恐为这一日子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记。他这时却是难免起了些苛责的念头,桩桩件件尽善尽美,以求给日后的生活留下好的彩头。远处传来几声清吟,楚承安抬头,见一只白鸟携四六只五彩的鸟儿飞过,皆是羽色绮丽,啼鸣婉转。白鸟打头,绕着迎亲的队伍翻飞,即将入到林府,方一挥翅膀,向着天际而去。这一番景象各入人眼。知道的,说这莫不是六王爷府上那只稀罕白鸟。不知道的,却是暗暗惊奇,记在心里。
林家小姐出嫁,府中早早就挂满彩意。这曾经多年无人居住的古早宅邸,因为这样一桩喜事,似乎也重新焕发生机。纤云化了人形,和大圣一并坐在云端。方才的鸟儿已经各自归位,他朝下望着,只见到一个着喜服的人影近了林府的大门。
“大圣,你还不赶紧回去?”纤云心里纳罕,孙大圣却老神在在。“还早呢,烦人规矩,小丫头须得哭三哭,吃过上轿饭才轮得上俺出厂呢。”说到此,又嘿然一笑,“那小王爷,心里急了吧。”
这一回,却实在是大圣猜错了。楚承安甫上石阶,就被拦在道上。这也是新婚的节礼,寓意新郎莫不要忘了求娶之心,带着妻子家去,也要如此时一般时时敬重,不可辜负。来拦的,都是亲近人家的子侄。与林如海交好的同年亦是乐得让自家子孙在安定王前打个照面。清一水的少年郎,穿红着绿,嘻嘻哈哈拦住去路。楚承安面上绷不住笑,几乎要被心里眼里的喜气吞并。
外头笑闹作一团,林府的丫头一趟跟一趟的去与小姐汇报战况。黛玉已经净面,发髻梳起,芙蓉面下,皇家赐下的头冠也落作陪衬。喜娘候在一边,脸上脂粉堆积作喜庆的形状,倒是一旁的全福夫人,看着黛玉半响,欣慰道:“好好好,你如今也是觅得良人,你父母亲也能放下一桩心事了。”林如海为着女儿,当真是做尽每一分打算。贾敏当年的手帕交,多年生疏,与他林家实没有什么交情,他也巴巴去了信,问询那官员,能否让他的夫人念在昔年情分,此来为女儿添福。全福夫人,上孝父母、下慈儿女、夫妻恩爱、亲族和睦,她立在黛玉面前,便已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深最重的祝福。听全福夫人这般说,黛玉眼中也隐约泛上湿意。喜娘见了,赶忙拿帕子沾去。“好娘娘,这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愁眉苦脸的呀。安定王是龙子,娘娘过去便是享福去的,夫人灵知,也是盼着姑娘笑的。”全福夫人也懊恼自己一时忘却,口不留神,望着这颇似闺中密友的女孩,她握住黛玉的手,一字一句嘱咐。
屋里说着体己话,外头的林大人却是不时凝眉。林家子息不封,敏儿去了以后也不曾再立主母。他从前的几房妾室虽也一并来了京中,可她们说破天去也做不了喂玉儿上轿饭的人选。
临上轿,哭三哭,偎娘坐,细嘱咐,儿啊儿,入到夫家莫自专,上孝翁母下慈姑,且取一匙上轿饭,儿啊儿,今朝一礼虽辞去,莫忘曾在爹娘前。
黛玉年幼失母,也无甚兄弟,上轿饭,抱轿礼,都是不容易的事情。林如海为着女儿,所用心思不可估计,担得一句竭尽全力,昔时牵在手里的娃娃还来不及多加疼爱便许了人家,他倒是想自己喂一匙上轿饭,抱着女儿哭一哭,多嘱咐,但这不是‘父亲’应该做的事,做了也只会给玉儿惹祸。思来想去,终是托大请了岳母。至于抱轿礼,岳母原说要宝玉来做,林如海心说虽不是林氏子弟,但也是玉儿的正经兄长,要做答应,却不知怎的……
一眼看到走过来的华服青年,林大人想破脑袋都没想起来这究竟是林家哪里的远亲,自己又怎么答应让他抱着玉儿上花轿。
被林老爹复杂的眼光关注,孙大圣心里嘿嘿笑,面上却是一派读书人的板正。就近也知他是‘林家的旁系’,虽说名声不显,但林大人找他来,想来也是极为亲厚了。一伙人围了几圈,恭维的话儿亦是不要钱的往外涌。大圣本就是为着黛玉才来这一遭,心里不耐却不得不应付。闻听里面几声啜泣,不多时就见喜娘牵引着蒙了盖头的新娘出来。他面上一松,几步过去,轻轻松松抱起姑娘。
花轿早就候着了。
楚承安一眼先看到蒙着盖头的新娘,第二眼望见抱着新娘的陌生青年,却是实打实愣了一下。待那‘林家兄长’暗地里冲他挤眉弄眼,他才晓得这大约是大圣变化。这样也好——安定王在心里想,大圣照顾黛玉良多,对他也是有过恩泽,由他来抱玉儿上花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他就是小气又爱吃醋,只一心羡慕嫉妒那贾宝玉与黛儿相处日久,更恨若是无甚机缘,兴许就作了一段‘表哥表妹’的美事。他的这般捻酸,待到看到不远处的贾公子后,立刻升格作了得意。人有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安定王不行科举,不靠故知,三番二处的欢喜都凝结在一处。新娘子上轿子,摇摇晃晃,直把安定王的心也一并系住。他复又翻身上马,摇摇晃晃,一心一意只有身后的花轿,几乎就此醉去。
好在他还谨记乐极生悲的道理,到了宫门,正碰上两个弟弟。三对新人立在当下,满眼喜气。长成的儿子芝兰玉树,进门的王妃也是挑选过的佳人,康泰帝心里高兴。拉住皇后的手,道:“不多时,孩子们也该有孩子了。”皇后本就欢喜,听了这话,遥想不久的将来含饴弄孙的日子,更是喜不自禁。
到了宫里,规矩就谨严些。祝酒行礼,改口赐物。皇帝皇后高坐,敬天地,尊亲上,夫妻对拜,婚约既成,新婚之人,总是在月老处过了明路。
行过堂,便是宫里的酒宴。楚承安心里还算清楚,嘱咐两个弟弟切莫受叔伯弟兄的撺掇。可到了行酒时,恰是六王爷被围困最多。两个弟弟一个张一个敛,此时并在一处,连着宗亲欺负六哥。楚承乐倒是看到了,悄悄挤到哥哥身边,问要不要换酒作水,免得醉酒上头。
“哎,六哥对六嫂一片真心,怎么能用清水折扣。”楚承旭眼尖,一屁股把弟弟挤到一边。楚承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说未来自己成婚一定不要七哥靠边。这一打闹,楚承安也有些醒酒,脸上笑得温温柔柔,颇为蛊惑。待到七王爷大杀四方回来,就见自个的同盟被六哥撬了墙角,哥哥弟弟并一众宗亲,敬出去的酒又灌了回来。
笑笑闹闹,总还要带着各自的王妃回府。自古以来,在宫里大婚的唯有帝王与储君,王妃们早已各上车马,楚承安受冷风一吹,酒却也醒了大半。
回到府中,犹有一遭。楚承安母家没有兄弟,唯一的何云松也是不愿来碍眼的角色。早先说起,楚承安虽说不要人挡酒。但楚承旭到底心疼他六哥,私底下告诉自家舅舅表兄,去帮上一帮。这二位关系好,安定王也帮他们许多,杨家的几位,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索性安定王与理穆王交好并非秘事,他们这般动作,也没有什么稀奇。
但这份热闹,于安定王却像是隔了一层,他的一颗心飘飘荡荡,已经去了黛儿身侧。
外头热闹,婚房里也快活。黛玉虽蒙着盖头,可周遭丫头婆子说笑打趣,倒也不怎的无聊。紫鹃大约是心里紧张,时刻挨着姑娘。倒是画月紧着人手,安排上下。末了,还悄悄问一句娘娘饿不饿。
黛玉倒是不饿,她顶着一堆金银,累劲儿都过了。指尖微出薄汗,她似才回过味来——今日起,安定与她,便是一体的夫妻了。
外头有问安声,丫鬟仆婢赶紧站好,喜婆迎上去,恭声向王爷问安。楚承安本有些醉了,看到坐在床边的人,却突然紧张起来。他下意识直冲她去,被喜婆拦住,才想起还有许多规矩礼仪。金秤挑,礼巾掉,共饮一杯合卺酒,喜上眉梢,喜上眉梢。喜婆照例讨要欢喜钱,安定王也不敷衍,扬手一挥,三金三银,欢喜的众人边笑边退,不多时就只余一对新人在其中。
大红的床幔动了一下,顺着龙凤花烛的微光垂落。满室的热闹,灯烛炸出几个星花。新郎坐床,循着男左女右的习惯,楚承安挨着黛玉坐下,一时口拙起来。
“灯烛爆,喜事到——”楚承安轻轻握住黛玉的手,有一点凉,有一点湿,他们并肩坐着,他可以感受到圆润的肩膀。新娘的冠饰已经取下,青丝松松绾着,有一部分垂着,被嫁衣拥着,带着丝缱绻的醉意。
说了这一句,他就住了口。柔荑在手,嘴巴却笨拙。当初书信往来,写过多少句子,如今坐在一起,却说不出半个字语。楚承安侧眸,看她垂着头。耳朵从发间钻出,在这时透着暖红,像是勾勒的迷离幻境,又像凭空冒出的一个佛龛。
黛玉忽然动了一下,微微仰头,就和楚承安对上眼睛。波光滚动,一时分不清是烛火映衬,还是彼此的眼中落了星子。在当下,楚承安的脸上是与他平日不相符的羞赧。望着望着,不知是谁笑了一声,接着两相对视,彼此都笑了起来。
楚承安笑着,忽而伸手将黛玉揽入怀中,鼻息间是女子发上的清香,缥缥缈缈,拢在周盼。
他两世走来,最后的一点天真与幻想,终于也得到了妥帖的安放。
娇儿卷握珠帘帐,烛花响,蟾宫亮。
笑吹灯去,低眉话夜长。
玉柳横笌云鬓落,罗帷动,皓腕扬。
朱唇未启,却言口脂香。
香炉烟缓缠枝长,风愈紧,牡丹放。
听得人近,羞遮粉面忙。
鸳鸯作双花并蒂,敛衾裯,依楚郎。
经略山雨,唯道情思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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