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狗苗苗
云都，鑫南城小区。
沐芙蓉租住的房子在顶层。这一层的住户每家都有个露台，三面封了落地的玻璃窗，犹如一个个玻璃水族箱悬置在城市的半空，只不过，里面游曳的是人而非鱼。虽然略嫌暴露，但沐芙蓉还是很喜欢这里。
尤其是在这个深秋的黄昏，焚炉香、沏壶茶、拿本《东坡居士词》，懒懒地躺在摇椅里，让落日余晖透过玻璃撒在身上——浮生半日闲，这是沐芙蓉目前能给自己的最惬意的时光了。
手中书翻开的那页上正是苏东坡左迁时所做的《临江仙》：“常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豰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合书扣在膝盖上，想着与胡苍一起的日子，想着那几千里外的深山追寻，想着眼前工作中的是是非非……心情不禁一片惘然。
一阵敲击声传来，是胡苍和他的大狗苗苗，正在对面的露台上看着她。胡苍扬声道：“梅花汤饼好了，赶紧过来，趁热吃。”边说边打开了窗。香气传来，沐芙蓉食指大动，赶紧起身。啪的一声，书落在地上，她才猛然惊觉，自己又梦见胡苍了。
落寞地拾起地上的书，颓然坐回摇椅里，沐芙蓉一遍遍回想着方才梦中胡苍的样子，那略带点慵懒的温暖的笑容，还有那只傲娇又严肃的大狗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多前，胡苍第一次为她做梅花汤饼的那一天。
那天也是周末，沐芙蓉从胡苍的书柜里翻出本线书，翻开一看，竟是一本食谱。沐芙蓉对其中的一道梅花汤饼颇为意动。
胡苍说：“所谓梅花汤饼，说白了就是煮面片儿汤，不过和面用的是白梅花和白檀浸出的汁水。”
“就这么简单？”沐芙蓉看看一脸馋相的大狗苗苗，将信将疑地问。
胡苍点头又摇头：“说来简单，殊不知越是简单越要功夫。别的不说，就这梅花和檀香浸水，时间过短则出味不足，时间过长则失香变味；再说那水面之比例，水多则易糟而不够劲道，水少却过硬而缺乏弹润；当然，还有那煮面的鸡汤，要汤清似水却又不能失了鸡肉香。开锅下入汤饼，梅香、檀香、肉香、面香融为一体，那味道”
“打住，打住！”沐芙蓉抹了一把口水，满脸期待地看向胡苍：“你会做不？会做的话咱们也做来尝尝呗？”
鹄苍淡笑：“做倒是能做，可现在这时节，哪儿找梅花去？”
然而，他低估了一个吃货在饕餮欲大爆发时的潜能。沐芙蓉略一沉吟便道：“鲜梅花不好找，但用来泡茶的干梅花却是现成的。”说罢，打开电脑火速上网登录了著名的“淘万物”网站。搜索之下，满屏的红梅、白梅、腊梅、绿萼梅滚滚而来，各个都号称是当年现采新花蕾，先进工艺最大程度保留花朵原香。看得沐芙蓉眼花缭乱，选择困难症直接发作。
胡苍亲自出马，一连点开了七八条商品详情，仔细阅读后才拍板道：“就选这家的白梅花吧，至少这片梅林的照片看上去不错。关键他家注明的产地是孤山，而且花没有熏蒸，只是经过最简单的晾晒。”
沐芙蓉二话不说，麻利地下单，一边还忍不住好奇问道：“是那个梅妻鹤子林和靖隐居的孤山？那里的梅花倒是很出名。”
过了几天，沐芙蓉网购的材料陆续到齐了。沐芙蓉在胡苍的指导下把白檀香切成薄片浸水，用蒸馏法提取了白梅花露，还学会了制作澄澈如水的清鸡汤。
胡苍则用青檀木雕刻了两个小小的梅花形模具，他俩一人拿一个模具，一下一下将面片刻成朵朵五瓣梅花的形状。
心思流转，鼻端梅花汤饼的味道似乎越发浓郁了。沐芙蓉叹口气，告诉自己这是幻觉。如果很想很想一个人，不只心会乱，就连眼睛、耳朵、鼻子也都跟着错乱了，会凭空看见他的样子，听见他的声音，闻见他的味道。
怏怏起身去做晚饭。打开冰箱，冷藏室里空空如野，只剩一棵孤零零的白菜。很想破罐破摔地随便煮个方便面，或索性点个外卖，但眼前似乎又浮现出胡苍的样子，满脸的不赞同。
再次看看那棵已经蔫吧了的白菜，沐芙蓉关上冰箱门，穿衣换鞋，出门去超市采购。半小时后，当她拎着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回到家时，见门口站着一个极漂亮的女孩和一条表情严肃的大狗——竟然是刚才还在梦中出现的苗苗。
沐芙蓉略带诧异地问：“蓝婷，你什么时候到的？也不提前打个电话。”又伸手要摸大狗的头：“苗苗，你又长胖了。”
大狗摆头躲开她的手，狗脸上写满嫌弃。沐芙蓉不以为意，笑道：“还是那么狗眼看人低。”
“刚到，按门铃没人应，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蓝婷的声音又甜又脆，巴拉巴拉说着，还不忘替大狗苗苗代言：“它这就是天生高冷范儿，其实心里可想你了。我一说要来看你，死活非得跟来，谁也拦不住。”
苗苗很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门一开就丢下蓝婷和沐芙蓉，一狗当先冲进屋里。趁着后面俩人进门换鞋的功夫，它已经在屋里各处巡视了一圈又回到门口，嘴里还叼着一条印着小狗图案的毛巾。
沐芙蓉从狗嘴里接过毛巾，顺势蹲在苗苗面前。无需任何提示，苗苗抬起左前爪，沐芙蓉则伸手握住狗爪，用毛巾仔细擦拭干净。苗苗又依次抬起右前爪和两只后爪，沐芙蓉也逐一擦拭。一人一狗配合默契，只看得蓝婷啧啧两声，用质问的目光看着苗苗，问道：“在馆里住着的时候，我怎么一次都没见你这么讲卫生过？”
苗苗则一如既往地拉着一张狗脸，径自跳上沙发，四肢摊开卧下了。沐芙蓉和蓝婷只能相视苦笑。
沐芙蓉问蓝婷：“吃了晚饭没有？”
“没呢，本想叫上你一起出去逛逛，顺便吃晚饭。”
“别出去了，在我这儿一块做着吃吧。”
“好啊！早就想吃你做的饭了。”蓝婷很高兴地应了，一边翻看超市购物袋里的东西一边说：“让我看看，都能做些什么好吃的。”
如果不以大狗苗苗的挑剔眼光来看，沐芙蓉的厨艺还是不错的。蓝婷的水平却只够打下手的，状态还是在帮忙和帮倒忙之间任意切换的那种。
沐芙蓉拿起被蓝婷切得粗细不一的萝卜，一边改刀一边叹气：“要说你这个篁里馆的二当家，说出去谁敢信呢？”
“谁规定的，做餐饮生意自己就得是大厨？我哥还是篁里馆大当家呢，除了视察工作，我就从来没见他进过厨房。”
蓝婷看着面前切得七扭八歪的鸡胸肉，揉揉手腕，哀怨地说：“这要剁成鸡肉糜还不得把手都累折了。”想了想，又问：“蓉姐，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做饭呢？”
沐芙蓉心口一窒：喜欢做饭吗？也许吧。
在沐芙蓉心里，胡苍才是真正喜欢做饭的。也只有他那样的私房菜大师才能养出苗苗这么嘴刁的狗。至于自己，只是喜欢跟胡苍学做饭的感觉罢了。
见蓝婷还看着自己，沐芙蓉勾起唇角：“因为活着就要吃饭啊。即便生活已经干瘪到只剩下简单的生存，也不能放弃对食物的热爱，不是吗？”
“我知道，这是胡苍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蓝婷心直口快，说完才反应过来，瞥一眼沐芙蓉的脸色，讷讷说：“蓉姐，对不起”
“没什么。”沐芙蓉努力微笑：“《老人与海》里那句话怎么说的？不管发生什么，第二天太阳都会照常升起，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蓉姐！”蓝婷眼里满是心疼，却不知怎么安慰她。
沐芙蓉心里一暖，走过去揽住蓝婷的腰，柔声说：“我是很难过，但会努力慢慢好起来。放心吧，胡苍不在，但我还有你们呢。”
这本是蓝婷准备安慰沐芙蓉的话，却被她自己说了出来。一时眼眶酸酸的，索性一歪头，顺着沐芙蓉的手臂向她怀里靠去。沐芙蓉身材娇小，蓝婷却个子高挑，比沐芙蓉高了小半个头。她这一靠，很有些高低倒置的感觉。厨房的玻璃窗，就着窗外的夜色，映出两人身影，莫名有点滑稽的感觉。沐芙蓉一笑，蓝婷也跟着笑了。
厨房门口，大狗苗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瞪眼看着两人。
沐芙蓉轻轻擦了擦眼角，对苗苗说道：“好好好，我们不偷懒了，马上做饭。苗大少您很快就能吃上了。”
看样子苗苗的确是饿了。饭菜刚一端上桌，它就跳上餐桌旁的椅子，狗鼻子对着一盘开水白菜使劲抽动。蓝婷也不遑多让，飞快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护住手边的一盘萝卜糕，一本正经地对苗苗说：“嘴别那么急，等蓉姐过来一起开动。”
结果，等沐芙蓉端着最后一道菌菇汤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桌上的菜已是十去五六。
吃完饭，蓝婷准备告辞，苗苗却赖在沙发上不起身。
沐芙蓉看着那静如深潭的大眼睛，试探着问：“苗苗，你是不是想留下？”
大狗盯着沐芙蓉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却不是走向门口，而是走向露台。露台一角有个一米多高的木质狗屋，是胡苍亲手做的。苗苗站在狗屋前，回头看向沐芙蓉。留宿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
“那就留下吧。”胡苍走了，苗苗却愿意留下来陪伴她，也算是老天慈悲，为她孤清的生活种下一线羁绊。
让沐芙蓉没想到的是，苗苗似乎并不满足于只做一只伴侣犬。
当晚，沐芙蓉收拾停当，准备上床再看会儿书。苗苗却又从他的狗屋里走出来，一脸严肃地站在沐芙蓉面前。
“已经吃饱喝足了啊，这又是要干嘛？”沐芙蓉想了想，问：“你是要出去便便吗？”
苗苗一动不动。
“不想出去？那，要不要一起玩一会儿？”
苗苗依旧一动不动。
沐芙蓉认真回忆苗苗和胡苍在一起时的各种情况，很快得出结论——苗苗很不寻常。
首先，它从不吃狗粮，开饭的时候和人一起上桌吃，会用眼神点菜，吃相也很文雅，只吃放在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其次，它会自己打开水龙头喝水，喝完还会关好。第三，它从不像别的宠物狗那样随时都要粘着主人。它和胡苍基本上都是各干各的。胡苍对它说话也像是对人类朋友，苗苗不会说话，但它要表达的意思胡苍却能秒懂。
综上所述，苗苗和胡苍之间，从来都不是宠物与主人的相处模式。他们是朋友。
但以上结论，并不能帮助沐芙蓉弄明白，苗苗现在想要什么。
见沐芙蓉呆呆站着，苗苗等得不耐烦了。它起身走到储物柜前，扒拉开柜门，在里面一顿翻找，最终叼着个圆形坐垫走回沐芙蓉面前。
沐芙蓉震惊，她瞪圆眼睛看着苗苗，问：“你，你是让我打坐调息？”
苗苗把坐垫放在沐芙蓉脚前，用实际行动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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