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5、暗香浮动

回到东宫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

        朱祐樘先是用了些近侍李广让人做的宵夜，之后便独坐在书房里闭目养神，脑海里把近些天发生的事静静缕了一遍。

        “殿下……”有人在门外轻唤。

        “进来吧，”朱祐樘听出是李广的声音，待他合上门后，问道：“什么事？”

        李广上前低语：“刚才何鼎递过来的消息，万贵妃刚病了，好像还不轻，陛下都赶过去了。”

        “这么晚了，”朱祐樘摇摇头，轻叹一声，“不过这招倒是有用。”

        “殿下，您有什么打算？”

        “本王明日要去趟仁寿宫，你安排下。”

        他边说边将桌上的《茶经》翻开，在扉页上用隶书写了两个字“暗香”，吹了吹，合上道：“还有，你把这个交给仁和公主。”

        “奴才什么也不用说么？”

        “不用，她会明白的。”

        次日，仁寿宫内殿，周太后正靠在宝座上闭目养神。

        她今年整六十岁，作为宫中历经几十年风雨的老人，作为皇帝的生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万贞儿，这个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女人，会成为自己儿子的心头最爱。而如今，她又听说自个儿的娘家人被万喜的义子打伤，更是怒火中烧。

        “太后，皇太子来了。”周太后身边的老人程姑姑福了福身。

        “嗯，”周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快让他过来坐，再吩咐下去盛一小盅南瓜金针菇汤。”

        朱祐樘自生母纪淑妃去世后，为防止万贵妃的毒害，周太后便出面亲自抚养这个孩子直到他入主东宫。

        虽说如今的他早已搬出仁寿宫，但从当年六岁的孩童到现在十八岁的青年，这祖孙俩的感情可以说与平民之家几乎无异。

        不一会儿，外面的珠帘掀起，朱祐樘走了进来，周太后忙招呼他过来，坐在她一旁的宝座上。

        “祖母，孙儿这两日陪同曼陵出宫转了转，祖母可还安好？”朱祐樘接过宫女递上的雨前龙井，笑着微抿了一口。

        “呵呵，祐樘啊，哀家这边自然都好，可你能安好么？”周太后眸子精亮，又道：“听说你父皇昨日深夜召见，所为何事？”

        “父皇起先怀疑我参与广福打砸之事，意图陷害皇贵妃，不过孙儿再三力争，父皇最后倒也没说什么。”朱祐樘对他这位祖母从不隐瞒，又估量着她已经知晓一切，便将实情和盘托出。

        “你父皇就是耳根子软，你放心，有祖母在，他不能把你怎么样，”周太后淡淡一笑，“听闻万贞儿昨晚病了，敢情枕边风没吹成，又随手拈来的一出好戏，只是，哀家不知道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在前朝管不管用。”

        程姑姑端着南瓜金针菇汤走进来，待她出去后，朱祐樘呷了几口，“祖母，父皇的意思是将长宁伯的官位迁一级，此事就此作罢，也让孙儿来劝劝您。”

        “就此作罢？他明知我们祖孙俩同仇敌忾，还想让哀家犯难，在这当口饶了万贞儿。哀家要连这上天赐予的这绝好机会都错过了，还拿什么整倒妖妇呢！”

        周太后积淤心中的怒火骤然爆发，她猛拍了一下案桌，震得那半盅南瓜金针菇汤险些翻出来。

        朱祐樘见祖母如此盛火，赶忙站起来替她顺背，“祖母说得是，可孙儿料想皇贵妃也不会坐以待毙，一定还有后招，不得不防。”

        “呵，除了皇帝念着旧情，她还有什么后招，”周太后抬头瞧了眼身旁的孙子，“这些年，把锦衣卫指挥同知的差事给了她弟弟，多少人敢怒不敢言，这回只要哀家不松口，再加上受害亲贵的支持，朝中那些夫子还不用唾沫淹死他！”

        “孙儿明白，不过，要想借此机会除掉万喜，皇贵妃那边则得先稳着，”朱祐樘思忖片刻，缓缓道，“既然她的病得将养一段时日，元宵将至，祖母可先在宴上改改气氛。”

        “这样，皇帝那边，把哀家的意思递过去，”周太后啜了口茶，定了定神，“就说哀家念万氏侍奉皇帝尽心多年，这趟的事情与她无关，便不予追究。但朝廷有制不可违，万喜之事还望皇帝秉公处置。”

        朱祐樘点点头，“孙儿都记下了，这两日大寒，祖母也要小心身子。”

        “放心吧，哀家这儿一切都好，”周太后看着面前的孝顺孙儿，目光重新变得柔和起来，此时又继续琢磨道，“几日之后便是上元节了，跟你父皇说万氏养病要紧，让她不必勉强参加了。到时候内廷的赏灯宴上，咱们一家子团圆，哀家要好好热闹热闹。”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十五，京城严寒，但气氛热烈。

        在一片鞭炮竹声中，人们迎来了最热闹的日子——上元节。

        以前的这个时候，如燕和星梦总会去夫子庙逛逛街市，或者是坐上游船欣赏十里秦淮的两岸灯火，可如今来到了京城，对一切都陌生的很，人自然也变得有些拘谨。

        如燕天生体质弱，为了确保在进宫前身体无恙，她便一直待在广福客栈里走动，当了个真正的闺房千金。

        而星梦呢，时常带着乐新出去瞎逛，两人虽有主仆之名，但私交甚好。

        上元节，这样适合出游的日子自是她俩不会错过的了。

        用完晚膳，星梦先是与如燕一起在广福的后院放了孔明灯，然后同乐新一道外出去逛灯会。

        元宵佳节，星梦与往常一样画了月棱眉，披肩的长发上面特地点缀了雪柳和玉梅。

        她身着石榴红的襦裙，外披白獭兔皮袄，在月光下甚是好看。乐新则穿上了平日里最喜欢的丁香色襦裙和星梦年前送她的鹅色绒毛斗篷，也尽显明艳活泼。

        两人漫步于游人如织的长安大街上，望着两边琳琅满目的灯火，真可谓是“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在鼎沸的笑谈声里，乐新大声向星梦喊道：“二小姐，这实在是太热闹了，天子脚下就是不一样啊，您听见我说话么？”

        星梦用力拉着乐新，不让她被人群冲散，此时亦朝她喊道：“是啊，的确热闹，这会儿好像大家都去前面了，咱们也去瞅瞅吧。”

        两人于是顺着人流往前面涌去，终于到了一个人山人海的地方。

        “这是哪儿啊？”乐新不甚惊讶。

        众人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中间用一盏盏彩灯垒成了一座高丘，足足有十几层，远处有三面高大的红墙和金瓦，形成了一个宏伟的开阔结构。

        “这儿应就是皇城的承天门、长安左门和长安右门了，阿新，你还记得么，上次咱们出来逛路过的，”星梦指了指前头的高丘，喊道，“不过那彩灯堆起的小山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是鳌山灯会，每年上元节的盛大庆典。”说话的人声音不大，却正好传进两人耳朵里。

        星梦回头一看，但见眼前那人面容熟悉，穿着深色织锦缎的袍衫，头戴方巾，“纪公子？真巧，你也是来看灯会的么？”

        “倒不是，在下本与舍妹同游，路过这儿时被人群冲散了，便想过来找找。”朱祐樘神情微漾，语速略急。

        “那我们也帮忙找找吧。”星梦看了看身旁的乐新，后者会心地点了点头。

        三人于是开始寻找曼陵，整整半个时辰，乐新在前面探路，朱祐樘和星梦跟在后面寻人。只是茫茫人海，想要寻找一位穿团领袖衫的姑娘谈何容易，真可谓是大海捞针。

        “纪公子，令妹手上有没有提着灯笼之类的玩物，这样便可好找些。”星梦边四处张望，边与他喊道。

        “在下记得她两手空空，一路上亦没买什么。”朱祐樘跟着环顾四周，神情颇有些无奈，“这样找下去，未必会有结果，若再与你的侍女走散，便更不好了。”

        星梦点点头，随即叫回乐新。

        “二小姐，咱们已经从西侧找到东侧了，前面应是不会有那位姑娘的。”乐新气喘吁吁地说明情况。

        “张姑娘，还是先找个歇脚的地儿吧。”

        “也好，”星梦挽着乐新的手，“不过我觉得，她可能已在长安大街上抑或是已回府歇息了。”

        三人于是在云记烤鸭对面的一家客栈里坐下，特地找了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因是上元节夜，店内食客并不多，店小二正在柜台旁忙着垒酒坛子。

        乐新跑过去管他要了壶茶，回来后愤愤不平，“那店小二明显宰人，说只剩最贵的龙井，其余的茶叶都卖完了。”

        “算了，计较也没用，”朱祐樘只是一笑，温言道，“这顿在下做东，劳姑娘再去说一声，添几个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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