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8、贵妃假面
傍晚时分,昭德宫里甚是寂静。
朱见深在内殿午睡,伺候的宫人进出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圣驾。万贵妃坐躺在皇帝身旁,轻抚着他的背脊,心下悄然盘算着什么。
对于朱见深而言,连续几日的废储之议让他的工作量倍增,司礼监和西暖阁堆满的奏折,满是两派大臣的唇枪舌剑,让他已无能力招架。
朝廷里势如水火,一些墙头草难以辨明方向,便转着圈儿想探明皇帝的意思,可谁知,朱见深早已脑子里一片焦灼。
内阁、六部九卿、十三道御史等等一齐粉墨登场,日日早朝争论不休,这个一句“废太子之事,动摇国本”,那个一句“东宫失德,不废难安天下”,搅得朱见深没了主意。现下他自个儿都不明白为何本就一道旨意的事情,咋就弄的如此复杂呢?
“陛下,您醒了?”
“嗯,醒了。”朱见深在万贵妃的搀扶下坐起,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现下几时了?”
“时候尚早,太阳还没落山呢,”万贵妃瞧着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安慰道,“陛下这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莫不是外边那些官人,又有谁不知死活地跟您抬杠了?”
“唉,侍长快别提了,为着祐樘那事儿,朕这几日算是被烦透了。”朱见深蹙眉说着,将被子掀开个角。
万贵妃见了,赶忙从架子上取下燕居常服,一边帮他穿戴好,一边嘴里小声嘟哝,“前朝的事臣妾不懂。只是臣妾最见不得陛下心烦,若是真为此事闹起来,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朱见深一边听着,一边享受着万贵妃亲自打理他的生活起居,看着眼前的人儿正兴致盎然地摆弄他的衣饰,不由想到了十几年前,两人在南宫相依为命的那段凄凉岁月。
万贵妃慢条斯理地系着皇帝胸前的金扣子,装着不经意与他对上一眼,柔声道:“母后护孙心切,陛下也得考虑周全,依臣妾看,还是将就将就算了。”
“还是侍长知道朕的难处,”朱见深换上宽松的湖蓝缎袍子,又坐到万贵妃身旁,搂着她的腰,长长吁了口气。
“可朕是皇帝,一旦和他们妥协,以后便事事得征得他们的同意,这天下之事,还如何做得了主?况且……当年淑妃于长乐宫中暴毙,这事儿多少在祐樘心里留了阴影,朕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侍长的将来打算。”
万贵妃心里闪过一丝感动,她明白,皇帝不愿多提当年的事,恰恰说明皇帝知晓得清楚。
见而不怪,这是朱见深对她的依恋和无奈。
“陛下,贞儿能一直侍候陛下,这辈子就已经足够了,”万贵妃抽泣起来,直至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即使将来,太子登基要为他母亲报仇,贞儿也不会怨天尤人,因为在贞儿心里,永远都会记着陛下的恩情……”
万贵妃说罢,便开始低头抹泪,朱见深见她这副样子,心疼得不行,赶忙将自己的金丝绢帕递上,却被她不领情地推过。
朱见深愣了愣,却见万贵妃已然跪在地上,朝自己行了个三跪九叩的大礼。
“侍长这是要做什么?”朱见深大惊,忙道,“快起来,有什么话不能与朕好好说。”
“臣妾有罪,”万贵妃抬起头来,含泪盯着他,“这些年,朝里朝外的事,臣妾做了很多也错了很多,陛下嘴上不说,可心里比谁都清楚。无论是罪是责,臣妾什么都不想辩驳了,只求一人承担。”
“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侍长切勿再说了。”朱见深摇着头,不住叹气。
“贞儿的娘家人,他们平日里唯陛下之命是从,明里暗里得罪了太多人,若真有那么一天,那些人处置了臣妾也就罢了,只怕家人也因我而牵连进来,陛下,求您一定要给他们留条后路,不然贞儿就算到了黄泉也不能瞑目啊!”
她说着,便往地上叩了个重重的响头。
朱见深急忙下地,搀了她起来。他亦不是傻子,相反,皇帝的位子坐了二十三年,他绝对是个聪明人。
在听了头几句后,他便明白万贵妃此举只是想坚定自己废黜太子的决心,可见她如此行事,心中不禁隐隐作痛。
是啊,她说的不无道理,一朝天子一朝臣,想想自己百年之后,太子的仇恨、旁人的挑唆、无上的君权,三者的重重包围,不要说是一个区区的皇贵妃了,整个万家还有活路么?
朱见深越想越窝囊,辛苦了那么多年,为国为民,到头来却连挚爱的女人也保不住,天下还有比这更大的笑话么?
他于是将万贵妃扶回榻上,徐徐下了定论,“废储一事,诸人反对,说到底,都是看着周家的面子,你也知道,这件事最大的反对者就是母后,朕原本想让她老人家顺顺心,等过了这个寒食节再彻底办下此事,可如今看来,还真是给自己找不自在……罢了,朕意已决,这就下中旨废黜”
“陛下,陛下!”说话间,梁芳突然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见皇帝正和万贵妃亲昵私语,忙低头回避。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朱见深有些恼火。
梁芳也不吭声,躬着身子跪在殿室中央,将手上的文书匣子高高举过头顶,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山东六百里,六百里加急,恭请御览。”
朱见深听得这番奏报,立马下榻过去,一把夺过那密封的匣子,迅速拆启。万贵妃离得远,也不方便上去,只好细细观察皇帝的神情,却不想后者脸色越来越难看,直至面色如土。
沉了半晌,朱见深合上奏章放回匣子里,苦笑了一声。
他转头颇为无奈地看了看万贵妃,见其回了个理解的眼神,便对跪在地上的梁芳略一抬手,吩咐道:“摆驾乾清宫。”
皇帝走后,万贵妃暗自一笑,拭去眼角的泪渍,靠在一旁的暖枕上懒懒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墙角的屏风后面走出来两个宫女。
看着她们低眉立在榻前,万贵妃整了整半掩的衣衫,轻声道:“芝儿,你先出去,本宫一会儿叫你。”
“是,娘娘。”蔡芝赶忙退出殿外,帮两人合上了门。
万贵妃从榻边的雕花木屉里取出瓶金创药,步到那单单留下的宫女跟前,撩开她的长袖,只见纤纤玉臂上拉着一道道猩红色的笞痕。
“邵映雪也真是的,下手那么重,难为你了。”万贵妃在上面轻轻哈了口气,然后撒上药粉,用她那珠光宝气的手匀匀地涂抹着。
“既然是苦肉计,不免假戏真做,霏儿心甘情愿的。”由于伤口还未全部愈合,一接触到那药粉,顿时钻心的痛,那宫女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万贵妃摇头道:“她把你发配去哪儿了?”
那宫女微微一笑,“西苑直殿监,晨昏打扫宫苑。”
这位让万贵妃亲自上药的宫女名曰林霏,前头略提过,她是邵宸妃宫里的掌灯侍女,也是大太监梁芳的菜户,这两重身份使得她和蔡芝一样,在宫里也算是半个主子。
林霏是山东诸城人氏,万贵妃的同乡,初入宫闱的时候,她便觉出这位皇贵妃绝非等闲之辈,自己的主子邵宸妃定然不是其对手。
通过梁芳的关系攀上了昭德宫后,她顺利赢得了万氏的欢心。不仅如此,回去之后,她还主动向邵宸妃坦白了一切,并陈述利弊,说服她和自己一齐倒向万贵妃。
要说万贵妃的秘密,这位林掌灯知道得最为清楚,可她深谙心腹之道,除非万氏传召,否则绝不与其见面。而一旦召见,她又总有稳妥的计策献上,让万贵妃的险恶用心逐一得到满足,与此同时,她自己的生存余地也变得更加海阔天空。
“霏儿,西苑那边都布置好了么?”
“回娘娘,那边都妥当了。奴婢今早在西苑的道场见了继晓国师,他已经安排妥当,奴婢都查看过了。”
万贵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下回告诉继晓,这次的事儿若是成了,他入阁的事情本宫会亲自和陛下说,可若是不成,任他的本事到天上去,也别想圆了这个梦。”
“娘娘,他让奴婢给您这个。”上完了药,林霏从怀里掏中一封信,递上前去。
“长乐宫?”万贵妃阅罢,颇为不解,“本宫要对付的是太子,跟张如燕那黄毛丫头有何干系?”
林霏走近一步,小声解释道:“娘娘,自从纪淑妃死后,长乐宫再无人住过,如今张贵人却在那儿有了身孕,国师说这乃是阴魂附体,来阳间索命。”
万贵妃听了这话,满是不屑,冷冷一笑,“若真有鬼神之说,本宫还能活到现在么?”
“娘娘您不信,可陛下笃信佛道,就算不信也定会有所忌讳。”
“好,即便如此,那这事儿怎么绕到太子身上?”万贵妃甚是不以为然,此刻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上新染的玫色指甲。
林霏淡定回道:“这事嘛,现下就可解决。”
“如何?”万贵妃暗自吃惊,抬眉看她。
林霏故作神秘,“奴婢听闻,那张贵人有个二妹,现在是仁寿宫的侍从女官,似乎前几日还得罪了娘娘。”
“梁芳透给你的吧,”万贵妃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丫头叫张星梦,怎么了?”
“这几日她频繁出入东宫,每次都至少要待上半个时辰,敢情是太后让她牵线去了,”林霏说到此处,狡黠一笑,暗示道,“如此看来,娘娘还看不明白么?”
“你是说……太子和她?”万贵妃喜上眉梢,一下子站起来,“本宫怎么就没想到呢!”
“据奴婢所知,张氏现下还在东宫,只要把她从里面搜出来,再弄个秽乱后宫的罪名,东宫便算完了。”
万贵妃思忖些许,“她果真还在里面,你确定么?”
“千真万确,奴婢来之前跟梁芳商议过,他已派心腹盯死了东宫的前后门,就是没见张星梦出来。”
“好!本宫今日就要让这小子再无翻身之力,”万贵妃望着梁上的一团和气灯,欣喜若狂地做决定道,“传我懿旨,女官张氏在东宫图谋不轨,让宫正司的人把她带出来。”
“宫正司?”林霏蹙了蹙眉,“娘娘,王琼是太后的人,万一他们连成一线”
“本宫只不过借她宫正司的名头,你且让梁芳抽调些司礼监的人跟着去,”万贵妃自觉胜券在握,嘴角微微扬起,“今日老婆子和皇后都不在,要是她敢使诈,就给本宫一并拿下。”
“是,娘娘,霏儿这就去办。”林霏福了福身。
万贵妃含笑颔首,将那瓶金创药放到她掌心里,“好好养伤,有你在,本宫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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