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0、金玉良宵
朱祐樘注视着面前的人儿,他的新婚妻子,红烛摇曳中,她着实忙得很。时而给他的玉碗里夹菜,时而又享用自个的小份儿。
她不时观察内室的陈设,眸子灵动如一泓墨泉。无意间发现黄花梨木喜榻上吊了盏囍字宫灯,她抬头瞅了好久,那光线照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姣好如雪中白梅……
“那合卺酒是什么做的?”这会儿,她又给他的玉碗里舀了些什锦豆腐涝,口中喃喃,“烈得很,喝得醉晕晕的。”
“山西贡的竹叶青,”朱祐樘搁下银筷子,抚摸她的两侧脸颊,温言道,“还好吧,脸不红也不热。”
“现在当然好了,毕竟美食当前嘛,”星梦兴致盎然地捞着鸭血粉丝汤里头的细粉,给他的玉碗里倒了一团,自个儿也扯了另一团,“祐樘,这汤你不来一点么?”
话说那团细粉凌乱地纠结在一起,如何也分不开,她索性先啖了自己那份,岂料身旁的朱祐樘也夹了满满一筷子,飞快地吸入口中。这下好了,几根水晶线晃荡在两人的唇之间,别样的感觉瞬时摇曳心头……
四目相对间,朱祐樘将条案悄然移回榻边香几,然后搭上她的双手放到半空,只轻轻一捏,那细粉便断了。
还未等她吸完那半簇细粉,他便热切地吻上了她的唇。炽烈、温热的感觉愈来愈浓,他一边与她拥吻,一边解下皮弁乌纱和红裳外服,与此同时,她亦摘下黑纱尖棕帽,松了发髻,瞬间青丝如瀑,垂落缠绕在两人咫尺的距离中。
古人云,香掩芙蓉帐,烛辉绵绣帏。同心同德同志,知寒知暖知音……
宫外,长安大街,广福客栈。
柯仙琴刚殷勤地送走了李广,这会儿伙计又来禀报,说仁和公主已在后院等候多时。
此刻,后院二楼的雅间内,曼陵已然扮成了一俊俏少年,坐在屋内闲然喝茶。不多时,柯仙琴推门而入,捎给她一封书信。
封面上写着“陵妹亲启”,是柯寻的字迹,曼陵轻抚过那列行楷,迫不及待地拆开一阅:
“陵妹惠鉴,余已于五月十九抵南京,僚属热情,迎至南镇抚司官舍。如今任上太平,一切顺利,望妹勿忧。
齐家之事,幸得妹飞鸽传书,现悉知晓。余以为,值此微妙之际,应静观其变,不可贸然。故劝妹来宁团聚之事,暂宜浅搁。
金陵虽曼妙繁华,但终不及京城故土亲切。是夜三更,对月独酌,祈妹于禁宫安好。
柯寻敬上。成化二十三年六月初六于南京官舍”
曼陵读罢全信,将纸揉成团碎置于胸口,一时,过往岁月、相思万种,全都涌上心头……
翌日拂晓,东宫端敬殿。
掌仪女官率一众宫女在内室外等候,这会儿隐隐听得里头传出说话声,便恭谨地叩门而入。
里头的场景着实让她们惊诧不已,只见喜榻上空无一人,喜褥和喜被已然工工整整叠好。一面的白梅围屏后,不时传来小两口的欢声笑语。
“画得太细长了,”星梦端详着铜镜里的自己,指尖轻轻抹开那眉头的黛粉,“你瞧,这样匀过是不是好些了?”
“别动。”朱祐樘手执竹笔,蘸了砚中墨丹些许,复又在她眉间淡描几笔。所谓慢工出细活,他显得极为专心致志,一番屏气凝神、精益求精之后,两弯浓淡粗细皆正好的月棱眉出现在了镜中。
白梅围屏那头,掌仪女官率众宫女鱼贯而入,等候为皇太子和太子妃洗漱更衣。
朱祐樘从围屏后走出,只见他束着网巾,穿一身燕闲的缟色贴里,朝那掌仪女官挥了挥手,“东西先放着,带她们都下去吧,再把李广叫进来。”
“是,殿下。”
待一行人退下,不久,李广便应门而入。不等他上前行礼,朱祐樘低声吩咐,“条案在南边的圆角柜里,你寻个空隙去处理了,别让外头的人瞧见。”
大内有制,民间吃食一律不得带入禁宫,而昨儿个的广福夜宵,俨然是冒了一定风险的。李广当然明白主子的意思,忙躬身道:“殿下放心,奴才一定办妥。”
眼见他将那张条案罩上红布,一路端出偏门,直至踏上通往后花园的廊庑,朱祐樘方才松了口气,徐徐转过身来,却发现星梦倚立在围屏旁,不甚疑惑地瞅着一旁的八仙桌,那上面置了三柄金制汤壶和六只白玉小盆。
“那是洗漱用的,一壶漱口,一壶洁面,一壶洗手。”他笑着走过来,撩起袖管,执壶倾盆,示范给她看。
星梦静静在旁观摩,待他洁面完毕,她取过那柄金制汤壶,侍候他洗手,她一边往玉盆里慢慢倒水,一边问道:“刚才,为何让宫女们都退下去啊?”
朱祐樘看了看她,打趣回了句,“不是有你在么?用不着她们了。”
他说着,接过星梦递过的毛巾,擦了擦手,等她开始洗漱,又倒过来帮她倒水递巾,“梦儿,今时不同往日了,所有人都对你好奇的很。这些内务局遣来的宫人,面上装得安分,底下就爱议论。今儿是嘉礼第二日,难免有些事情会顾不周全,我可不想让她们瞧见,免得生是非。”
星梦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她闭着眼,轻轻拂水上脸,“得了吧,绕了这么大圈子,莫不是怕我没记好所学的宫规礼仪,给你丢人吧。”
“这是你自个儿说的,我可没这么讲,”他单手执壶,于她的纤纤玉手上环环倒着清露,故作平静道,“对了,曼陵有写册子送你,介绍大内人情世故的。我放你枕边抽屉里了,闲来可以看看。”
待洗漱完毕,星梦坐到梳妆台前,继续精心打扮,朱祐樘亦饶有兴致地为她描眉。
之后,两人互相帮着穿戴好,如亲迎日一样,朱祐樘着皮弁服,星梦着凤冠翟衣。一切就绪后,朱祐樘唤了何鼎和萧敬入内,两人禀报仪仗和礼品均已备妥,遂请皇太子和太子妃出殿升辇。
嘉礼次日,欲行之礼尚有三,依次为觐见、盥馈、祭祖。
乾清宫内,皇帝朱见深身着通天冠服,端坐于主殿宝座之上。
朱祐樘和星梦进殿行礼,他微笑着吩咐他们平身,遂吩咐梁芳上前,赏赐星梦一柄金如意,寓意万事称心如意,星梦连忙叩首谢恩。
“祐樘、星梦,朕看着你们,心里欢喜,”朱见深抬了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礼,“按着嘉礼旧例,今儿你们还要去仁寿宫和太庙,也是辛苦的很。一会儿早朝,朕会和东宫的先生们说,太子与太子妃新婚燕尔,准假五天,课业再要紧,也不急在这几日嘛。”
赐假,这是极大的恩典。
要知道,宫中一年到头,除了春节、中秋节、万寿节,再无其他假期,这假期着实金贵的很,朱祐樘和星梦连忙谢恩。
恰逢这时,奉天殿的小长随跪在殿门口恭请圣安,原是早朝时辰到了。皇帝示意朱祐樘和星梦先行跪安,两人遂一齐行礼告退。
小两口接着要去的是仁寿宫,拜见周太后、王皇后及各宫嫔妃,于长辈们跟前尽孝,以行盥馈之礼。
如那回的寒食冷宴一样,仁寿宫今日高朋满座,好不热闹。主殿以中轴线对称,设东西各九桌,共计十八方桌,供妃嫔们落座,均以大红番布笼着,上面盛满了珍馐佳肴,鲜花瓜果、琼浆玉液。
依盥馈旧例,讲究人还未至礼先至。朱祐樘和星梦这边刚出乾清宫月华门,那边萧敬已着人将东宫准备的一应礼品运至仁寿宫外。
殿内,周太后端坐宝座之上,面前的主桌盖有明黄色帆布,为太子和太子妃布菜专用。王皇后坐在老人家身旁,此刻正陪唠着家常。
不多时,萧敬进到殿中叩首,呈上礼单名册,周太后过目后,交给了王皇后。待王皇后阅罢,又请程姑姑传给下面各个方桌的众妃。
最先看到礼单名册的,是朝东独坐的邵宸妃,时下于众妃之中,她位分最尊,膝下育有兴王朱祐杬、岐王朱祐棆、雍王朱祐枟三位皇子。
坐在朝西第一桌的是仁和公主的母亲王顺妃,她与同住万安宫的陈喜嫔、顾贵人共坐一桌。此三人素来低调,这会儿见邵映雪心存故意,反复翻看那礼单名册不肯易手,只得忍着性子,在旁默默候着。
少顷,但见邵映雪的红指甲在“张容嫔”仨字旁轻轻划了一道,阴阳怪气道:“按说给庶母们的礼,不谈贵重只讲孝心,可容嫔倒好,一人竟得了三串湛江南珠。这要不都说咱们太子妃与容嫔姊妹情深呐,诸位都瞧瞧,这好东西竟可着自家人!”
众人听了这话,目光齐刷刷投向朝西第七桌。
因着长乐宫主殿空置,西配殿亦无人居住,如燕便独坐一桌。时下,见满殿的人都盯着自己,小声议论不止,她也不屑搭理她们,只是悠然品着香茗,安之若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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