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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3、新欢棋路


“我终究只是红尘中人,研习佛法多时,却还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如燕坐躺在厚厚的棉褥里,凝视着星梦忧伤的脸庞,不自觉流下泪来,“梦儿,要是昨日我去了,最对不住的还是你。为了寻求解脱,丢下你一个人面对这后宫中的尔虞我诈,我真是太自私了。”

        “姐,千万别这么说,我懂你心里的苦,”星梦抓着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颊上,“我向你保证,李生不会有事,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这辈子,我都会像呵护鹤龄和延龄那样,尽力护他周全。我只求你,别再吓我,一定把身子养好。陛下说了,除夕守岁会允爹娘和弟弟们进宫来,他们都跟你一年多没见了,定是想你的紧。”

        “真的么,爹娘能进宫来团聚,那真是太好了,”如燕面色稍霁,这会儿侧过身来仔细瞧着妹妹,但见她单着一身藕荷色暗花纱袄裙,头上的黑纱尖棕帽不饰一物,只是在鬓角上簪了两朵淡粉色的墨兰,不由微微皱眉,“怎么还打扮得这么素净,马上就要过年了,你应该穿大衫吉服,再配着簪几支缀五彩宝石的金步摇啊。”

        “到了除夕守岁那日我会的,平时还是素些吧,”星梦只是一笑,给姐姐外面罩上件鞠衣,扶她靠在新垒好的方枕上,“过了年就改元弘治了,前朝百废待兴,后宫也要厉行节俭。虽说按陈例,内命妇每月都可置办新衣和珠宝,但我已然吩咐尚服局不再特供坤宁宫了。”

        如燕摇头叹道:“真是难为你了,贵为皇后,日子还过得这么清苦。话说昨个儿我还听闻一桩新鲜事,是真是假尚不清楚,但觉得你还是知情的好。”

        “什么事呀?”星梦端了热茶和南瓜子,放到姐姐榻上的小矮橱上,随手抓了把嗑起来。

        “听说昨个儿,有女官触怒了太皇太后,完了不等挨板子便从清宁宫跑出去,”如燕微啜香茗,跟着妹妹一道嗑起了瓜子,“她在长街上一路狂奔,竟还冲撞到圣驾,可皇上非但没怒,反而亲自询问她的姓名和差事,似乎还免了她的无状罪过。”

        星梦听罢所有,心下猛地一个咯噔,面上却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此刻不紧不慢地旋着杯盏,笑问:“这倒有些个意思,你可知她叫什么名字?”

        “名字不晓得,只知道她姓郑,应是上回朝鲜进贡来的两班闺秀,”如燕低眉吐掉瓜子壳,托腮盯着妹妹拨弄茶盏的手,“梦儿,无风不起浪,你当心点没错,依我看,那个郑氏多半有高人指点。如今陛下的后宫只你一人,看不惯的,羡慕妒忌恨的,太多了。可真正能在背后算计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你也知道,就隔壁东院的那一位。”

        星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这件事我会看着办的。”

        午后,仁寿宫东院披香殿。

        邵贵太妃着一身藏青色祥云纹袄裙,正坐在院中喝茶,时下宫女上前通报,道是坤宁宫侍长李广求见。未多时,但见李广带着两名长随绕过琉璃门,到她跟前叩首问安。

        “哟,原来是李公公,”邵贵太妃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拨弄起石桌上的三角梅来,“怎么着,咱们皇后娘娘的气儿还没消么?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玩笑,宫正司的人卯时就来拿了茉叶,您直说吧,现在还想带走谁?”

        李广听得话中带刺,也不搭腔,缓缓起身之际,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恭敬地递上前去,“奴才今日前来,是奉了陛下口谕,要将礼部进的折子与您过目。”

        “礼部?”邵贵太妃甚是不屑地瞥过那折子,“外朝的国事,与本宫有何干系?况且本宫上了年纪,这人呐老眼昏花,还是烦请李公公代为一阅,拣些重点念念吧。”

        “是,”李广本也不打算同她多费口舌,遂直截了当地翻开手上的奏折,“今日早朝,内阁提及了兴王殿下就藩一事,循祖制,礼部已为殿下选定了湖广的安陆府,只是出发的日子还未定下。陛下说了,亲王就藩既是国事,亦是皇家内事,毕竟母子人伦一场,让奴才来请您的意思。”

        邵贵太妃怔了一怔,立时从座位上弹起,指着李广和那俩长随,整个人气得浑身颤栗,“你……你们!”

        “还请贵太妃顾全大局,以国事为重。”李广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规劝了句。

        “呵,国事为重?”邵贵太妃一把抢下他手里的折子,待自个儿阅罢全篇,终是瘫倒在地,“就藩如同流放,此生再不能回京,祐杬他才十二岁,他是本宫的命啊……如此还不如杀了本宫,杀了本宫!”

        夕阳西下时分,清宁宫偏殿内室。

        太皇太后方才午睡起来,便见一宫女徐步入内,福身通报,“禀太皇太后,邵贵太妃在外求见。”

        话音未落,邵贵太妃已然眼泪汪汪、失魂落魄地冲了进来,跪倒在殿中央,“母后……臣妾听闻祐杬要被发配到安陆去,这可是真的?”

        太皇太后瞅着她一脸梨花带雨,遂与身旁的程姑姑递过眼色,后者立马屏退了殿内一众宫人。

        “什么发配,就藩是祖制,替祖宗守卫大明江山,”太皇太后招呼她到榻前来,笑握她的手,安抚道,“崇王乃哀家幼子,成化十年那会儿,不也去汝宁了么?再者,祐杬就藩一事,也不是现今才定下的,礼部与内阁都斟酌许久了,之前呢,皇帝也与哀家讲过一些。”

        “就藩不过是个幌子,”邵贵太妃泪水扑簌而下,此刻,忿忿然地同老人家叹起了苦经,“明明就是陛下容不下我们孤儿寡母,从前皇贵妃干的那些下三滥勾当,他如今全一股脑儿地算在我们母子头上了!您还不知道吧,臣妾宫里的茉叶,因为得罪了皇后,今儿一大早就被宫正司的人带走了,现在又轮到了祐杬……那可是陛下的亲弟弟啊,他怎么可以做得这般绝!”

        “放肆!”太皇太后冷厉地瞪了她一眼,严词喝道,“映雪啊,哀家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兴王就藩,起码命还在,以后你们母子还能书信往来。你这样哭闹阻拦,往小了说是干涉国政,往大了说那就是意欲谋反!到时候不光是你,连祐杬都要被搭进来!”

        邵贵太妃当真被吓到了,自从李广来过披香殿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和长子分开,这一层她确实未曾体悟到。

        “母后,”她赶忙于太皇太后跟前跪下,悉心求教,“您的意思是,臣妾时下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祐杬走,真没别的办法了么?”

        太皇太后轻叹一声,俯身将她扶起,“好歹你膝下还有祐棆和祐枟,知足吧。眼下张氏得宠,你只有忍耐,不要去招惹她。至于往后,等皇帝身边有了新人,分夺了她的恩宠,届时枕边风一吹,皇帝顾念起手足之情,特恩祐杬每年回来与你团聚,也不是不可能。”

        “您说的新人……”邵贵太妃有些犹豫,终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可是那位尚食局司膳司的朝鲜女官?”

        见太皇太后颔首,她又道:“母后,臣妾还是不太明白,这姑娘虽长得眉清目秀,但毕竟不是咱们中原人,您怎得就看上她了?”

        太皇太后笑而不语,只是淡然地瞥向窗外一隅,那冰雨濛濛中的金顶红墙。

        见其一脸笃定,邵贵太妃更是不解,“当初您选上她的时候,也未曾与她明示,反而故意罚她受杖,安排了一出追逃的戏码。这戏固然是好,时下她也确实得了陛下的注意,兴许来日还能飞上枝头,可对于您在背后为她所做的这一切,她压根一无所知,将来也未必会感激您啊。”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她早晚会知道的,但现在,她还不宜知道。皇帝少年清苦,深谙世事,哀家要替他物色的,不能只是一张貌美如花的皮影,而更应是个可以教他重温旧梦的替身。郑氏虽非我族类,却有天赋之禀、异域之才,等着瞧吧,她不会教咱们失望的。”

        夜里将近亥时,天气更寒,冰雨冻成了皑皑白雪,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日精门下,郑绿梳一手提宫灯,一手摇铜铃,高唱“天下太平”,已在雪里来回走了约莫一个时辰。

        渐渐地,体力开始不支,迷迷糊糊间,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南面的巍峨宫殿,但见汉白玉阶上侍卫林立,顶上的华窗映出一片灯火通明。

        千灯长廊下,红纱灯星星点点,照亮了数不清的雕梁画栋,她欲凝神细看,却止不住一阵头晕眼花,嗡嗡耳鸣,失去重心的身体在寒风中飘晃,终是再也支持不住,仰面倒在了雪里……

        “醒醒啊,这位女官,醒醒啊……”

        乾清宫晚朝刚散不久,大臣们自丹陛两侧而下,面上皆是喜气洋洋。因着年关将近,皇帝钦赐他们每一位贡品若干,并颁下恩旨:凡今后遇在京官员夜还,不论品阶高低,一律令铺军执灯护送。

        御书房里,朱祐樘又陆续批了十几本奏折,喝茶醒神的间隙,忽见莫希林进殿叩首,向他报告了有提铃女官在外晕倒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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