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58、可怕梦魇
伴随着话音,一红衣士子起身走出班列,于殿中央跪地叩首。朱祐樘定睛一瞧,不由蹙了蹙眉。
李献吉,又是他,让他在家里休养,他可倒好,才过了两日,又跑到这儿来凑热闹。
朱祐樘仔细一琢磨,原是早前自己吩咐了今日的午朝,内阁、兵部、礼部、户部全员都要到场,这便让他又寻到了机会,巴巴地跑进宫,一本正经地参政议事来了。
对于皇帝心中的不快,李献吉也是清楚的,奈何他一心想做个贤臣,宁死也耐不住闲。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是他所信奉的教条,也是他骨子里的做派。
“陛下,微臣以为,阿麻黑意欲进贡献媚,以此蒙混过关。闭关绝贡,确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上策,可难保阿麻黑在财路生计重重围困下,不会对大明边境不利。微臣愚见,朝廷可先接见吐鲁番使团,但同时也得在暗中加紧火器,尤其是红衣火炮的攻防演练,为今后的且战且和做打算。”
朱祐樘啜了口茶,微微颔首,“爱卿所言有理,秘密演练火器之事,我们稍后再议。”
李献吉回到班列,身旁诸人均对他投去惊异的目光。
想来这家伙仗着自己是国丈的门生,平日里在户部班房傲慢无礼也就算了,如今乾清宫的御前会议他居然也敢指手指手画脚,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可皇帝偏偏还首肯了他的谏言。他有几分才是不错,但眼下中宫独宠,爱屋及乌之故更是不容小觑。
“刘阁老提的闭关绝贡,朕也觉得甚好,”朱祐樘一面朝刘吉点头示意,一面从案上的奏折堆里翻了本出来,让萧敬传阅给在座众臣,“嘉峪关肃州卫送来的边情,你们都过目下,吐鲁番与之近邻,万一起了冲突,我们也好有所准备。”
就这样,乾清宫的午朝一直进行到了戌时,朱祐樘在与众臣商议北疆军务的同时,也将零碎的日常政务一块儿处理了。
因着循旧例,戌时过后便是晚朝,时下政务都已办理完毕,废寝忘食着实已无必要。皇帝遂降旨减免晚朝一次,冬日夜寒,让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息。
坤宁宫东暖阁内,灯烛逐一点上,帝后的晚膳已准备齐全。
如往常一样,在等朱祐樘回来的时候,星梦总会看会儿闲书,这趟也不例外。
明亮舒适的灯火里,她坐在铺着虎皮的红木摇椅上,一边喝着刚煮好的红参茶,一边拜读施惠的《拜月亭记》。其中,官家千金王瑞兰与贫民状元蒋世隆之间好事多磨的传奇爱情,让她既是憧憬又是叹息。
曾几何时,小桥流水夕阳下,表兄妹清莹竹马,一切皆近在眼前,只是,有缘无分……
片刻时光里,她的思绪完全沉浸在金陵的童年回忆中。神游物外之际,却见乐新捧着一本册子到自个儿跟前。
星梦仔细盯着那册子,发现竟是古琴曲《山中思故人》的改编箫谱,不免心头一颤。
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是她最爱的曲子。平日里她喜欢吹箫,却苦于这首曲子没有箫谱,只得做罢。
依稀记得九岁那年生辰,她曾当众许下愿望,有一日,定要吹奏出《神奇秘谱》中所有收录的古琴名曲。那会儿,在场的亲朋好友都一笑而过,唯有那书呆子记在了心底,答应为她改编创作。
“阿新,这谱子哪儿来的?”星梦心下有些不安。
乐新咬了咬唇,小声道:“李少爷托莫侍卫长进呈的,他在乾清门等你的消息。”
“等我消息?”星梦惊得霍然站起,扔了手上的《拜月亭记》,“这是在后宫!你跟莫希林怎么能做他的信使,敢情都不要命了?”
“送个谱子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乐新不以为然,耸拉着脑袋,“二小姐,从小到大,除了何少爷,就属李少爷对您是真真的好,您还别不领情。”
“行了,就你话多。”星梦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而翻开那本箫谱。不出她所料,只见其中一页的背面果然写有几列飘逸的狂草:
“皇后娘娘,自金陵一别,至今三年未见。昔日兄妹,今日君臣,直感慨造化弄人矣。
这两日府中养病,宁静时光,微臣得以理清思路。
之前德胜客栈旧事,微臣已悟明白,一切皆是娘娘在背后筹谋。您自幼聪慧,当日借机进宫,必有所图,不为富贵,便为寻仇。
微臣无意拦您的路,只希望您能为家人计,照顾好容太妃,管束好两兄弟,别一错再错。
忆儿时,娘娘素爱箫。如今《山中思故人》箫谱已成,微臣特来进上,聊供清赏。”
星梦阅罢全信,默默地将箫谱抱在怀里,往事历历在目,一时竟有些难过……
她慢慢地坐回摇椅上,认真想了一想,这才又吩咐道:“阿新,你去告诉他,当年德胜客栈声东击西之计,确是我的主意,他怎么恨我怨我都行,只求他别再折磨自己了,不管怎么说,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希望他有事。”
乐新点了点头,转身要掀珠帘出去,却瞟见帘子那头的李广,此刻正拼命给自己打眼色,不禁怯住了脚步。
目光四下里探寻,她发现皇帝从外厅的青鸟仙使蓝玉屏风后走出来,看不清楚神情。
乐新吓了一跳,忙跪下行礼,故意大声道:“奴婢拜见陛下!”
星梦在帘子里边听见,匆匆把箫谱置在了摇椅的虎皮垫子下面,快步出来相迎。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内室,朱祐樘便已自行掀帘走了进来,这会儿见她福身行礼,也未多言,只是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
苫烟领着掌衣宫女们近前服侍,朱祐樘褪下翼善冠和十二章团龙衮服,换了件墨绿色的交领常服,略显疲惫地在暖炕上坐下。
李广进呈红参茶,朱祐樘呷了一口,微微皱眉,“这茶水谁弄的?”
李广不明所以,小心翼翼道:“回陛下,茶是娘娘亲自沏的,之前是奴才让陆寅和贺九烧的水。”
“叫他俩进来。”朱祐樘放下玉盏,换了个盘腿的姿势,靠在方枕上闭目养神。
宫人们面面相觑,皇帝素来宽待臣下,今夜却不知为何,与之前判若两人。俗话说圣心难测,他们无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生怕一个闪失,大祸临头。
东暖阁里,气氛凝滞到诡异,众人噤若寒蝉。
星梦亦是无比忐忑。朱祐樘从进殿到现在,未曾与她对视过一眼,更无一个微笑,一句温言。他不曾屏退宫人们,也不曾叫她坐下,甚至连一盏普普通通的茶水也有要问罪的意思。
这完全不像是他平日里的做派。
不多时,陆寅与贺九一齐走了进来。瞧着满殿宫人的异样目光,他俩心中暗叫不妙,奈何被口谕传召,只好硬着头皮,径直到皇帝跟前叩请圣安。
朱祐樘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淡淡道:“你俩说说,煮这红参茶用的什么水?”
贺九大着胆子答了句,“回陛下的话,奴才们用的是膳房里储存六年的雪水。”
“宫中每日都有玉泉山的水送来,为何不用?”朱祐樘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俩人,口气越发生冷,“那雪水还是朕当年亲自采集,预备着母亲千秋冥寿时祭祀用的,现在居然被你们拿来煮红参茶,是想陷朕于不孝么?”
“陛下恕罪!奴才们真不知道那雪水系祭祀圣物,只以为是放在膳房里的水便用了,是奴才们无知……”陆寅与贺九惊吓已极,连连叩首,地上隐隐见得血丝。
“你俩无知,那皇后呢?”朱祐樘啖了块案头摆着的椰香糯米滋,转而抬眼瞥向星梦,“难道朕没和皇后提过那雪水的来历么?”
四目对视间,他注视她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而又冰冷。刹那之间,星梦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凉透了,仿佛淋了雨般,被浇得不剩一寸余地。
她强忍心绪,在陆寅和贺九后面重重地跪了下来,“陛下息怒,这不关他们的事,都是臣妾的罪过,臣妾愿领一切责罚。”
“看来,皇后是把朕的话全当作耳旁风了,”朱祐樘也不喊她起来,只是环视过殿内众人,最后朝李广挥了挥手,“把你的好徒弟带下去,各加墩锁两个时辰,刑毕发配南京惜薪司。至于皇后,罚去半年俸禄,自即日起,待在坤宁宫里反省思过。”
星梦惊得抬头看他,不敢相信这样残忍的话,有朝一日居然会从他的口中讲出,又见四名侍卫立时从外边进来,这就要将陆寅与贺九拉下去受刑,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体面,一路跪爬至他膝前陈情。
“求陛下开恩,”她拉着他的墨绿色交领常服外襟,声泪俱下,“外面天寒地冻,适才还下着大雪,这会儿加墩锁,会要了他们两个命的……错用祭祀雪水,罪责都在臣妾,是臣妾无知冒犯了母后,受罚绝无怨言,但求您……求您念在这俩孩子是初犯的份上,好歹给他们留条活路……”
……
(https://www.tyvxw.cc/ty73328565/42447178.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