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69、乔迁恩宠
月华门下,郑绿梳一手打灯笼,一手提铜铃,还在吟唱“天下太平”。
对于方才杜音跑来相告之事,她依然没怎么想明白。按说这几日好端端的,为何内务局那帮人就是不愿放过自己。此时的她兴许还不知,更匪夷所思的事情还在后头。
皇帝在长乐宫祭祀孝穆纪太后礼毕,没有与皇后同回坤宁宫,而是独自来到这里。
遥望整座乾清宫,先是檐廊下的红纱灯一盏盏亮了,紧接着,一班御前侍卫在乾清门、日精门、月华门庄严换岗,少顷,待皇帝的銮驾经乾清门行进至丹陛下,广场上众侍卫叩请圣安。
郑绿梳愣愣站在原地,手里紧握着灯笼和铜铃,难以置信眼前的这一切。
按着她的计划,明日吐鲁番使团在西内觐见,届时御驾亲临,才是好戏开锣的时候——正所谓,北海湖畔好风光,君王登高欲探看,忽见桥头一点白,竟是伊人跃阑干……
不管了,择日不如撞日,人算不如天算。她这么盘算着,遂鼓足勇气望向肩舆上端坐的皇帝,却发现皇帝也在注意着她。两人短暂的一抹对视,让她心中犹如小鹿乱撞,狂跳不已。
“大胆奴婢,”萧敬高声一喝,“圣驾在此,还不速速跪下!”
郑绿梳这才回过神来,慌乱丢开铜铃和灯笼,拜伏于地。
“郑卿,就这么把灯笼扔地上了?”朱祐樘下了肩舆,远远瞧着她的样子,似笑非笑道,“莫不是嫌上回长乐宫烧的不够,今儿个还想再烧了朕的乾清宫?”
郑绿梳闻言,惊惧不已,赶忙跪爬过去捡起了灯笼,好生抱在怀里,“罪臣一时大意,还望陛下恕罪……”
朱祐樘只是一笑,回头低声吩咐了萧敬几句,转而登上了通往乾清宫西暖阁的玉阶。
大明内廷有制,皇帝与后宫向来无通宵宿者,六宫进御皆须依旨召幸于乾清宫,其中皇后侍寝于东暖阁,妃嫔则侍寝于西暖阁。
而今弘治一朝,因帝后每日在坤宁宫同吃同住,宛若民间伉俪,乾清宫西暖阁便被搁置起来,和东西六宫一样,伴着漫漫长夜,渐渐地荒芜败落。大半年来,这里除了直殿监偶尔派宫女入内打扫门廊,基本无人问津。
可就在今夜,司炉太监却奉命将地火龙重新烧了起来,殿中还特意点了天方进贡的安息香,宁神的芬芳弥漫了内室的每个角落。
少顷,萧敬带着郑绿梳进殿叩首,身后还跟了两名内侍,一个提着两大口红漆樟木箱,另一个则拎着装灰猫的铁笼子,“禀陛下,郑女官到了。”
朱祐樘从内室的楠木围屏后走过来,隔帘朝萧敬挥了挥手,后者随即让俩内侍放下东西,一同跪安告退。
郑绿梳垂目立着,只听得殿门轻轻开合,这里只剩下了她与皇帝二人。她不免有些紧张,余光瞥见西南角的纱帘掀起,一双皁靴慢慢踱到自己跟前来。
“郑卿,不必这般拘谨,”朱祐樘抬了抬手,示意她放轻松些,“今儿已是咱们第五回见了,难得今日看到你,没前几回那么狼狈。”
“是……微臣之前多次犯上,承蒙陛下宽宥,这才得以苟全性命。微臣如今在西苑北海当差,再不敢行为有失,乱犯迷糊了。”
郑绿梳说罢,又不自觉地要跪下,却被朱祐樘轻轻扶住,“无妨,大内规矩严,从前的事情,你能得了教训长心就好。”
“谢陛下教诲,微臣谨记在心。”见皇帝全无责怪自己的意思,郑绿梳这才神色稍安。
“朕听闻,你在北海的住所不大好,”朱祐樘经过她身边,亲自将四周的纱帘一一勾起,顿时,殿内较之前看上去,开阔明亮了不少,“没供暖不说,临湖面北之地,正月湿冷七月潮热,待久了容易生病。西苑呢,大都是避暑之地,不宜长居,朕觉得你还是搬回紫禁城住更合适。你自己意下如何?”
郑绿梳微微一怔,任凭她千思百虑,亦不曾料到皇帝提及的头件事便是为她更换住处。
她联想到之前杜音所言,欠身婉谢,“回陛下,微臣在皇城中效命,住哪儿本都是无妨的。只不过眼下,微臣在北海看湖,夜里要去琼华岛上采露,若住回禁宫,来往恐多有不便……”
“夜间采露?”朱祐樘回过身来瞅她,面色甚是不悦,“这采露泡茶不是尚食局司膳司的差事么,怎得竟往你身上推了?”
郑绿梳赶忙摆了摆手,解释道:“陛下容禀,采露无人逼迫,微臣是心甘情愿的。几日前杜司膳找过微臣,道是司里人手紧缺,微臣正好在北海看湖,若能就近帮忙采露,每月采够六桶,便有十两的酬劳。去年微臣与姐妹们初入大内,在北五所梨山院当差时,幸得她多次关照,现在接下这档子私活也算是报恩了。”
朱祐樘微微颔首,“那你眼下月例多少?还够开销么?”
“回陛下,微臣的月例是五两碎银,勉强可维持生计。不过除夕时,皇后娘娘曾恩赏过一百两银子,微臣眼下吃穿用度,加之拜年的各种礼钱,基本上全靠这笔进项了。”
朱祐樘见她回答得诚实而又得体,淡淡一笑,“朕知道你出身朝鲜两班,是郑都承旨家的嫡女,要你白日扫地看湖,夜间上山采露,着实是委屈你了。”
他说罢,指了指她身后的猫笼和两口红漆木箱,示意她过去看看。
郑绿梳不知所以然,走上前去一瞧,只听得那铁笼子里的猫咪朝她喵喵叫了两声,她一下便认了出来,正是自己在长乐宫里养过几日的那只小灰猫。
她复又跪坐下来打开箱子,不禁怔在原地。只见一口箱子里装的是她的日常衣物和妆匣,另一口箱子里装的是她从母国带来的各种书籍、挂饰、玩偶。
紧接着,她惴惴不安地拉开妆匣的底层抽屉,见八十两白银分文未动,这才缓缓松了口气。
合上两口箱子,她忽得心头一紧。今夜实在是蹊跷,先是自己在北海的临湖小屋被封,现下行李又被尽数搬来了乾清宫西暖阁,皇帝单独召见,却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以后夜间采露的事情,自有别人去做,”朱祐樘过来到她身旁,逗了逗笼子里的灰猫,一脸的平静,“从今往后,你就踏实住在这儿,卯时去北海看湖,酉时干完活就回来休息,再不会有任何人来找你麻烦。”
这番话过后,是一片久久的沉寂。对于自己刚刚究竟听到了什么,郑绿梳完全不敢相信。
她原以为皇帝提到更换她的住处,多半是试探。想必他刚从长乐宫祭母回来,见到后殿一片狼藉,定然后悔处置自己太轻了,召她觐见,无非是变着法子问罪一番,以求解气。
所谓打定了主意要她挪地方,指不定是挪去紫禁城的哪个犄角旮旯,让她了此残生,又怎会选了这里?
即便她再不熟悉明宫大内,也晓得乾清宫乃是天子所居,这西暖阁曾经是多少莺莺燕燕起势的地方。虽说旧时的恩宠荣华,早已如同那东去的流水,滚滚涌入历史的汪洋之中,一去不复返,但不管怎样,这里对于她这样的末品女官来说,总还是一方神圣高贵的禁地。
“朕听你们使臣讲,你精通汉文和音律,”朱祐樘步入内室,于书架旁的一方长案前坐下,朝她招了招手,“这儿的书画乐器还算品类丰富,你闲暇时可自在观赏摆弄。”
郑绿梳听得这等温言,目光不由落在那案头的伽倻琴上,一时思乡思亲统统涌上心头。
她忍不住瞥向皇帝,自那日在宫廊上,两人雨中邂逅以来,她已然数度受宠若惊。对于皇帝屡屡这般不动声色的关照,她知道,是因为自己酷似孝穆纪太后的容貌,可又总感觉好像不尽然若此。
思虑再三,她还是觉得眼下要沉住气,毕竟来日方长,于是伏地叩首,“陛下,微臣惶恐,微臣身份卑微,实在不配居于此地,还请您收回成命!”
“你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寝食难安,朕要你住在这儿,纯粹是希望可以经常见到你,”朱祐樘绕到长案前将她扶起,又从乌牛角腰带上解下一块七巧墨玉佩,放进她冰凉的掌心里,“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就拿着这个到连廊那头找萧敬,他自会帮你。”
这七巧墨玉佩的意义不言而喻,乃御赐之信物。
“陛下……”郑绿梳端详着那墨玉佩上的龙纹,一时有些恍惚。
从起初的不敢相信,到现下的半信半疑。她疑的是自己因祸得福,计划还未真正施展,居然已经成功了一半;信的则是皇帝确实对她葆有一份深沉而独特的情愫。
见她终于不再推辞,朱祐樘遂朝外面走去,临出殿门前不忘嘱咐一句,“朕先走了,一会儿御膳房会送炸年糕和青蟹煲来,你用完早点歇。”
“谢陛下恩典,微臣恭送陛下。”郑绿梳躬身而立,把头压得低低的,但听得外面宫人们上前迎驾一片喧嚣,待再抬头时,偌大的乾清宫西暖阁俨然只剩她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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