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111、局中局

弘治元年五月十五日，兵部右侍郎范宁一行抵达哈密卫，与吐鲁番首领阿麻黑开始了谈判。

        阿麻黑生性狡诈，明里热情招待朝廷兵部使团，暗里却授意将领牙兰遣细作窃听消息，被抓现行后不得已表明了立场——谈判并无和平止戈的诚意，谈归谈，战归战，一切只为筹措军备争取时间。

        哈密别名西域襟喉，地跨天山南北，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意识到这帮人绝不会轻易交出原哈密都督罕顺的印玺，范宁气恼之余，也是立功心切，遂未经请旨便擅自下令关闭嘉峪关，致使原本繁华的河西走廊商路被一朝切断。

        范宁的初衷是想让当地百姓怨恨阿麻黑背叛朝廷，断了他们的财路生计，结果适得其反，当地百姓反而更加追随阿麻黑。

        阿麻黑借势怂恿，百姓们纷纷跑到兵部使团驻扎的哈密卫所前大闹不休。牙兰则趁乱夜探哈密卫所，火烧范宁住处，又亲自冲入火场将其救出。

        范宁经此一劫，日夜惧怖难安，深觉此地不可久留，于是提前启程回京。

        五月二十八日，在兵部使团顺利返进嘉峪关后，范宁方才上奏皇帝，道是哈密区区弹丸之地，收复与否不会影响中原，即便谈判不成，还能对其实行绥靖之策，大可不必兴师动众。

        五月三十一日，朱祐樘收到范宁的八百里加急奏报，原以为是谈判成功的喜报，却发现这厮居然临阵畏缩，还率众逃入了嘉峪关，不由当庭震怒，下旨以“无功”之罪将其就地绞决。

        之后又命哈密卫游击何世恩领五千轻骑为前锋，肃州卫备御都指挥使杨翥领五千步兵和红衣炮队为后继，星夜出嘉峪关长途奔袭哈密，另有甘肃巡抚许峻、副总兵俞桐在关内协同配合，全力跟进战线补给后勤。

        六月初三，兵部使团一行在嘉峪关肃州卫接到圣旨。范宁即刻坐绞。杨翥、何世恩、许峻、俞桐连夜部署作战计划。

        六月初五，一切就位。

        丑时，何世恩率五千轻骑抵达哈密城下，前后派出易装兵士二十人，攀墙入城，破坏辎重烧毁粮草，待城内有了火铳发出的得手信号，再集中兵力攻打北门。

        激战从夜半一直打到拂晓，阿麻黑见明军盯上了哈密城北门，便将吐鲁番主力都调拨过去。牙兰精通军事，看出何世恩是在等待援军到来，提醒阿麻黑小心有诈，应当全面防守四门。奈何明军在北门的攻势甚是猛烈，双方打得极为焦灼，已然无暇分兵。

        卯时，杨翥率五千步兵和红衣炮队抵达，配合何世恩完成了对哈密城的四门合围。

        辰时，哈密城东门首告突破。明军凭借着五十门红衣大炮构建的火力网，以及将士们群情激昂、寸土反复争夺的顽强意志，又依次突破南门、西门。

        阿麻黑自知不敌，由牙兰拼死护送，率亲信残部从北门突围逃脱。

        另一边的东门，杨翥顺利入城，将城中溃逃四散的吐鲁番兵士两万余人缴械俘虏。

        至此，明军收复哈密。

        六月初八，哈密大捷的消息传至关内，举国沸腾。皇帝下诏犒赏出征的三军将士、抚恤逝者亲族，特晋杨翥为甘肃总兵，官阶从一品，总制嘉峪关甘州卫、肃州卫、凉州卫边防军务，并兼任哈密卫备御都指挥使。

        耐人寻味的是，那位和杨翥一样立了头功的年轻骠骑，从六品哈密卫游击何世恩，对于他的奖赏抑或处置，圣旨中却只字未提。

        六月二十六日夜，杨翥与何世恩班师抵京，奉旨于城外四十里处安营扎寨。

        按陈例，将领还朝，须连夜进城赴兵部衙门述职，不得耽误。护城河畔，永定门吊桥缓缓放落，待杨翥和何世恩两人两骑通过，复又缓缓收起。

        适值宵禁时分，京城街道空旷，二人正欲策马飞驰，却见北镇抚司的十几名锦衣卫手持火铳，从暗处围拢过来，示意杨翥勿管闲事，速速离开……

        锦衣卫诏狱内，刑房灯火彻夜通明。

        “何将军，敢问阿麻黑的亲信残部，最后突出去多少人了？”

        “九十……不到一百。”

        “北门有您的五千轻骑，牙兰明知他们在强攻，还带着阿麻黑从那儿强行突围，这是何道理？”

        “正因为……我们在强攻……阿麻黑把主力都调了过来……以致于其他三门防守松懈依次告破……他和牙兰别无选择，只能从北门走。”

        “那按您的说法，北门这边您有五千人，阿麻黑和牙兰最后突出去不到百人，就是踩也能踩死了，又怎会让他们突围成功？”

        “大人……突围是不计代价的……吐鲁番的弓箭手和投石队，成排成排地在城楼上打掩护，从下面冲出来的亦都是死士……我军若要拿下这些人，起码得付出以一抵十的代价……卑职愚见，将官的命是命，士兵的命也是命呐……更别提那会儿，杨总兵早已冲进东门，南门和西门也先后被我军占领……卑职想着大局已定，所以”

        “所以您就下令停止追剿，把阿麻黑和牙兰给放跑了？”

        “卑职冤枉……卑职绝对没有放走他们……实在是不愿扩大非必要的伤亡……我军的作战任务本就只是攻占哈密城”

        “您是不是觉着这一仗过后，哈密卫备御都指挥使的差事定然稳当了？而我军在哈密卫的威胁，多年以来就是阿麻黑和牙兰。您这份天大的人情，指不定来日危难之时，也能成为自己的一条体面后路？还是说您在边关待久了，打仗愈发保本惜命，就喜欢和敌将这样放来放去的？”

        “不不……大人，卑职实在冤枉……卑职于边关效死四年，从未给自己留过什么后路……私放敌寇更属无稽之谈……天日昭昭……卑职要面见陛下，这简直莫须有！”

        ……

        隔日清晨，广福客栈后门。

        北镇抚司的一辆牛车徐徐靠停。御车的锦衣卫百户下来叩门，不多时，便有伙计出来相迎。那百户朝他作了个揖，又指给他看牛车上厚厚的一捆草席，伙计立马心领神会，遂帮着他把草席卸了下，合力抬进后院里。

        话说此时的广福后院，柯仙琴正和丫头们围坐在朴树下吃早茶，有说有笑，不经意间瞅见那百户和伙计一前一后抬着捆草席进门，满以为是柯寻又托僚属送来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起身相迎之际，却见他俩就地放下席子，继而那百户解开上面的绳索并麻利地一抽，席子向外铺开的同时，从里头滚落出一个浑身血污、衣不蔽体、昏死过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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