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结
马车在缓缓地前进，乔雪薇看着严言靠在马车壁上，他的面色还带着生病的苍白，可眼睛里却神采奕奕。
“你……”乔雪薇看了眼驾车人的方向，小声说道，“你今天为什么能这么确定呢？昨天不是说还不能百分百地确认吗？”
严言一直在说他们会回去，而秦简也认为他们会有回去的一天。
严言是江城大学物理学院的学生，秦简是江城大学物理方向的教授。
按照常理来说，教授的水平肯定比严言这个学生要高。
然而，秦简面对钱歌对于“他们是否一定会回去”这个结果认为充满了不确定性，可严言现在的表情和话里的意思，明显对于“回去”这件事的态度比秦简要笃定很多。
乔雪薇动了些心思，她想问问严言，认不认识一位名叫“孔净”的教授，按照她的想法，既然他们是一所学校一个学院的师生，就算秦简不知道严言，那严言也一定会知道学院的教授才对。
可她还没问出来，就看到严言的唇角勾起，问道：“你今天去玉花阁了？买什么东西了吗？”
乔雪薇突然心中一凛，那刻着符号的簪子还在她袖子里。
她知道她今天的动向八成是孤云因为她的失踪而当作线索报告给严言的，可她却不能确定严言对秦简、对穿越者联盟知晓的程度和态度。
就像她没有和秦简他们报告严言的身份一样，同样的，她对于秦简他们的身份是否需要透露给严言，也十分犹豫。
于是乔雪薇试探地回答道：“因为想买些首饰，所以去逛了逛。”
“然后在那里遇到了穿越者？”严言的桃花眼里含笑，“他们拿那个一元一次方程的簪子给你了？”
他知道？！
乔雪薇眼睛一亮：“你知道穿越者联盟？”
然后她在严言的眼里看到了嫌弃的神情。
“原来那个组织的名字这么中二吗？”
乔雪薇一顿：“中二？”
严言看她一眼，眼睛里带着乔雪薇不明白的情绪，然后他叹了口气：“以后少跟他们接触。”
严言不喜欢这个穿越者联盟。
乔雪薇得出这个结论。
“啊……为什么呢？”她不解，“穿越者们有组织地互助不好吗？而且他们还对穿越者的行为有所约束……”
“穿越者本身就会引起周围人的怀疑，他们还要抱团，”严言摇了摇头，“你觉得是夜晚里偶尔划过的一小朵火苗明显，还是着了火的一片房子明显？一群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奇怪的人聚在一起，那就是在玩火自焚。”
乔雪薇明白了。
穿越者只有一个人时，他的一些怪异行为他自己可以找理由遮掩，但要是一堆“怪异”的人聚集到一起，他们彼此认同自己的价值观，有着自己的团体，说着周围人不懂的词语，那么这个群体早晚会被官方注意到。
“可是……联盟有说会对穿越者有约束……”
“靠什么约束？”严言笑了，“如果我的情报没错，这个联盟最核心的人是秦简吧？他在这个时代的身份不过是工部尚书的儿子。他不能做到像楚清那样考功名，他的父亲也满足于工部尚书的职位，他无权无势，用什么去限制穿越者的行为？靠所谓的‘救助福利’吗？你知道有多少穿越者到这个时代以来宁可不要这‘救助福利’也要利用所谓的穿越优势在这个时代爬到人上人的位置吗？”
乔雪薇想到了秦简和她讲过的那些穿越者们。
“可是，那些穿越者的下场都很惨……”
“可这些下场并不足以成为阻碍其他穿越者向上爬的力量，那些有野心的穿越者，只会吸取教训，然后小心地、继续谋求他们在这个时代的特殊利益。”
乔雪薇想不明白：“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对于他们来说，”严言的眼睛里晦暗难明，“是一种带着记忆的重生，这种表面的优越，助长了他们的野心。他们大部分人在21世纪的时候碌碌无为，但是一朝得到奇遇，便会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
可秦简就不是这样，乔雪薇在心里想，但下一刻，她又觉得严言说得有道理，秦简前世已经是教授了，应该不是碌碌无为的普通人了，所以才能抵御住这些诱惑吧。
眼看着严言对穿越者联盟的不赞同和轻视，乔雪薇便按下了向严言阐明秦简真实身份的心思，她决定遵循严言所说的话，尽量不和他们有联系，毕竟她现在是景王侧妃，她的轻举妄动也许会给严言带来麻烦。
“对了，”乔雪薇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转移了话题，“刚才严故好像对这个东西的存在有些在意。”
严言接过纸包，打开它，发现那是个空纸包，但是纸张的折痕上有些颗粒状的东西，他用手指沾了沾，乔雪薇急忙拉住他的袖子：“这个是毒药。”
严言看向她：“毒药？”
乔雪薇又小心地看了眼马车外驾车的车夫，严言直接说道：“你不用太在意他，他是个聋哑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严言刚才能无所顾忌地在这里聊穿越者的事。
“我来这的时候，原身服毒自尽了，”乔雪薇言简意赅地把她的猜想说出来，“这包药是苏贵妃给的，但是我找不到线索，直到今天，严故知道了这件事，他好像对这药有没有剩余很关心。”
严言皱眉：“你告诉他原身死过了？”
“是，”乔雪薇点头，她也是对这件事有些顾虑，所以才和严言坦白，“但是我说的是服用了这药，有损了神智，他自动理解成了我并没有全吃掉这些药，也就是说，这东西可能少量服用是不致死的，只有到一定剂量才会致死。”
所有的穿越者，几乎都是在原身濒死、思维意识脱离肉身的时候附身上的，所以严言对于乔雪薇原身已死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他从来没有问过有关乔雪薇原身的死因，但是现在乔雪薇坦白出来了，他便细细看着这纸包，然后又看了看那上面的细碎粉末。
“你很关心原身的死因，”严言说道，“之前你说是因为用了原身的身体，所以想为她做些什么，那么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如果我能确定我们会回到原先的世界，那么你还要再追查原身的死因吗？”
乔雪薇的目光一动，她错开了和严言相视的眼睛，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严言为什么会笃定他们一定能回去，但是她知道，那些21世纪的人或许会回去，可她和这些人不同。
她是星际时代的人，带着思维意识的救生舱弹了出来，就说明她原先的肉身已经完全毁坏。
现在这具身体，是小蓝能为她找到的最后一个住所，用尽了思维意识救生舱弹出的所有能量。
就如严言之前说的那样，这具身体是她最后的生命，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如果21世纪的那场爆炸，那场仅仅是实验室21世纪科技水平的量子级别的爆炸，也许还会有生还的可能。他们如果能回去，尚有能接收他们的身体。
可她，只有“乔雪薇”了。
“那行，”严言看到她的神情，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把纸包折起来，“这个放我这里吧，我去调查一下。”
乔雪薇转过头，她没想到严言会同意帮她。
“不……”她按住严言的手，“我还是不能给你添麻烦……”
“没事，”严言把纸包放进自己怀里，“对我来说，这点不算麻烦。只要……”
他轻轻叹息了一下，伸手又摸了摸乔雪薇的头发：“只要你不要再背负那么大的心里负担就好。是她自己放弃的生命，是她自己不要了这具身体，你不要有任何的不安。”
乔雪薇睁大了眼睛。
严言察觉到了她一只以来压在心底的事。
星际时代的科技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就是植入小蓝算法的那个有关可以寄生在思维意识自主放弃的躯体之上的机会。
乔雪薇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这种经历。
虽然做了很多的心理建设，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占据了原身的后半生，就像个小偷住进了别人的屋子一样，虽然这屋子是被主人抛弃的，可她就是不安心，她就是觉得自己应该为原主人做些什么，好作为“买下”这屋子的资金。
她不敢和任何人说这些，就连小蓝也不会说，因为小蓝再有像人类的语气，也是由程序设定好的人工智能，它只会告诉她，她的行为是合法合理的紧急避险，她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情绪。
可人不是机器，不是说完全合法就完全正确。
她不能心安理得地用别人剩下的生命。
这具身体原先主人的意识也许已经消散，可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为她谋求一个真相，想要为受尽委屈的原身挣得一个坏人“恶有恶报”的结局。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乔雪薇觉得有些如释重负，终于有一个人，他能体会到她一直以来背负的东西。
严言沉默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他拿出帕子，轻轻为她拭去泪珠。
女孩突然扑进了他的怀里，抓着他的袖子压抑着哭出来，她甚至不敢哭得太大声，那素白的手和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压在嗓子里的呜咽全数埋在了他怀中。
马车停了下来，车框被轻轻敲了两下，那是不会说话的车夫在告诉他已经到王府了。
严言低头看着还在哭泣的女孩，他伸手想要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却最终有些颓然地放下。
“对不起。”
他无声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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