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湖畔惊魂 下

　　

　　一轮明月依然当空悬着，照着这除夕夜里欢歌笑语的人们，而在令婉地眼里，那月光却如利刃一般，凌迟着她的心。她见了青弟的模样，便想起当日自己和母妃困在棠华宫的日子，母妃命垂一线，生死不过在一瞬间，若不是自己拼死一搏，这天地间早没了她母妃的身影，就连她自己，又还能苟活几年？如今，同样的命运又要降临在青弟身上了吗？

　　令婉心里虽思虑重重，脚下却一刻不缓，直奔着南湖对面而去，好容易走到桥边，眼见得就要脱离紫云阁的范围了，却又听到不远处人声传来，只得又闪身躲到树后。

　　细细听去，却又是方才那两名侍卫。只见他们一边踉跄着脚步走过，一边嘴里骂骂咧咧道，“真是活见鬼，这种时候，不去吃酒玩乐，跑到这里来寻我们的晦气。”另一个也在旁咒骂不休。

　　令婉虽则心存疑惑，不知他们遇见了什么人，是否干系到自己，但此情此境也不容她细想，只留心待他们走远，便复又出来，一边疾步走过桥去，一边回头看是否被人瞧见。

　　幸而再没撞见别人，令婉走回宫墙夹道之中，轻轻舒了一口气，正要再往前走，忽然，那宫墙的阴影里伸出一只手来，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令婉大惊，几乎要叫出声来，回头看时，那月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用低沉的声音道，“别出声，是我。”

　　一束月光打在那人的脸上，令婉定睛一看，不是别人，却是林昭。令婉此时又急又气，一边挣脱开他的手，一边没好气道，“林将军，又是你。你这是在跟踪我吗？”

　　林昭歪了歪嘴角，语带不屑道，“谁跟着你了？笑话，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我且问你，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令婉略顿了一顿，朝他翻了个白眼，“殿上气闷，我来这里散散心，将军也要管么？”

　　林昭哦了一声，露出好整以暇的神态，说道，“公主好兴致，除夕之夜，孤身一人，散步散到那紫云阁中去了。”说话时，一双眼睛只管在令婉脸上逡巡，看她作何反应。

　　令婉见他说出这话来，心下一紧，知自己的行踪己全然落到这人的眼中，但又恐他是拿话来诈，便一笑说道，“将军这话从何说起？我不过是爱这湖畔梅花，一时贪看住了。”说罢，朝太极殿方向望了望，状似随意地对林昭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殿上去了，将军请自便。”

　　话毕，抽身便走。谁知她甫一动身，手臂又被林昭猛然抓住。令婉此时再按捺不住，怒视着林昭，低声斥道，“放肆。你不过是个小小将军，怎敢屡次对本公主动手？”

　　林昭见她这般，不怒反笑，一把把她拉到身前，恶狠狠地道，“你以为这样一走了之便什么事都没有了吗？你离席的事，已经有人向陛下禀告了。此时众人已在合宫寻你，你想好了怎么对答吗？还是要这样自投罗网去？”

　　此时二人离得极近，令婉已闻到他呼吸中的酒气，想起他方在正是在后殿和皇帝喝酒取乐，何等的君臣和睦，其乐融融。皇帝待他如兄弟，却将亲弟囚禁，连除夕之夜，也不能豁免。

　　一想到此处，令婉心中便有怒火燃烧，再不愿服软求饶。她猛地一甩臂，想要摆脱林昭抓着她的手，谁料林昭握得极紧，她这一甩非但没有甩脱，身子反而向前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在林昭怀中。令婉见不能挣脱，也不再徒劳，只冷笑一声，“不过是一条命罢了。皇兄既然已经行了这残害手足之事，多我一个也不算什么。到是将军，我自去送我的命，又与你何干？”说这话时，她的眸子雪亮，混杂着愤怒和痛苦的情绪，像极了一只负伤的小兽，在猎人的陷阱中抵死挣扎。

　　林昭听了此话，越发地用力握住了她，薄唇紧抿，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俯下身去，凤眸直对着令婉的双眼，呼吸沉重，带着酒气。林昭今夜一片苦心，冒着失去皇帝信任，毁掉自己前途的危险，故意命搜寻的太监往慈寿宫方向去，自己却孤身来到此处，见她果然进了紫云阁，又寻了个由头，为她拖住那两个守门的侍卫。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儿，身量只到他的下颚，此时眼圈微红，睫毛上还有未干的泪珠，任谁看去，都是个楚楚可怜的美人，可唯有他知道，她的性子，是外柔内刚，冷心冷面，自己这满腔情意，怕是皆要付诸流水了。

　　他原本有许多话想对令婉说，此时却如骨鲠在喉，不能说，又不甘心，心内焦躁，凤眸里寒光四射，大笑道，“与我何干？哈哈，你说得对，与我何干？你要去送死，要连着你母妃的命一起断送，又与我何干呢？”

　　令婉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状，饶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此时也不免有些退缩，嗫嚅道，“我......此事是我欠考虑了。可是......这是我们母女的事，也妨碍不到将军。”

　　林昭原本已有三分醉意，被令婉这话一激，再也顾不得什么了。他手腕略一用力，便将令婉拥到怀中。他在她耳边，用极细微地声音道，“令婉......你是在装傻，还是当真什么也不知道。我能听懂你的曲中之音，你难道就不能明白我的弦外之意吗”

　　令婉被他拥在怀中，浑身不自在，本能地挣扎着躲闪，忽听了他这话，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那一瞬间，她像被一道闪电击中，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他的声音反反复复在心中回荡。他叫着她的闺名，令婉，轻柔地如一声叹息，却仿佛是来自前世的呼唤。令婉忘记了自己此时身处何处，将要去往何方。她想，她如何能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在她内心深处，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角落，有一丝情愫正悄悄漾起，是再也无法忽略的了。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林昭才松开了抱着令婉的双手。令婉此时早已面红耳赤，不敢抬头。若她抬头，便能看见，一向神气的林将军，此时满脸都是慌乱的神色，仿佛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空气在他们之间凝滞了几秒，令婉张开口，正想要说什么，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了嘴。林昭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细听。果然，不远处有细碎地脚步声传来，听这声音，像是有数人前来。令婉便欲寻找躲藏之所，却听林昭压低了声音道，“跟我来”，也不待她回答，便拉了她的手，往南湖边折返去。

　　李公公带着众人倒得湖畔时，惊讶地看到云麾将军林昭正和永宁长公主正在湖畔驻足赏梅。

　　只听永宁长公主伸手攀了一枝梅花，笑向身侧的林将军道，“将军看这花团锦簇，薄生微光，却是白日里看不到的好景致。”

　　那林将军亦是满脸笑意，“月下赏梅，这等雅事，若非公主带领，小将是再也不能有如此眼福了。”

　　李公公见他二人对谈，不曾注意到自己，便轻轻咳嗽了一声，满脸堆笑道，“长公主，林将军，你们在这里，到叫奴才好找。”

　　林昭此时才施施然回转身来，故作惊讶道，“哟，李总管怎么亲自来了？”

　　李公公忙解释道，“圣上见长公主久久不归，派去找寻的人也说没看到，着实放心不下，故命老奴亲自来寻。”

　　永宁听了这话，忙含笑道，“多谢皇兄挂念，劳烦公公辛苦走这一遭了。我不过是多喝了几口酒，想出来吹吹风解解酒，谁知信步走到了棠华宫，一时睹物思人，想到父皇在时的旧事，便耽搁了。”

　　李公公也赔笑道，“原来如此，这是公主的孝心。”却又把眼珠子一转，皮笑肉不笑地道，“只是这里，可不是棠华宫的地界。”

　　令婉方欲回答，林昭抢先道，“哈哈，李总管有所不知，原是我寻到棠华宫，见公主独自在那里垂泪，便约她来湖边散散心，想替她开解开解。”

　　李公公见林昭说了话，虽不肯全信，但他素知林昭是皇帝心腹，如今一等一的红人，自然不愿开罪，所以也就打了个哈哈道，“不想将军竟是如此怜香惜玉之人，即是这般，便请二位跟我同去回复圣命吧。”

　　一行人遂又穿过重重宫殿，直来到皇帝平日起居的两仪殿前，早有候命的小太监迎了出来，说圣上吩咐，长公主若来时，便命即刻进去。

　　令婉心下不定，不由得瞟了林昭一眼，见他嘴角带笑，赫然是平日里那个志得意满的少年将军模样，方才发生的种种，如梦如幻，竟再难在他脸上寻出一丝痕迹。令婉此时也早已平复了心绪，故也略理了理衣襟，重拾起公主的雍容气度，抬脚跨过门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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