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公主为媒
天刚蒙蒙亮，报晓鼓却已敲了数遍，楚国大长公主府的仆役下人们，忙忙地起身梳洗，开始了他们一天的劳作。或是洒扫庭院，或是出门采买，或是预备早点，或是整备轿马，仆人们各有各的差事，虽则忙碌，但也井然有序，毫不纷乱。
公主府的后院，却静悄悄的，似乎犹在睡梦之中。楚国大长公主的卧室中，重重帘幕低垂，室外的阳光为这帘幕所阻，无计可施，只得留这一室黑暗供公主香甜好梦。紫檀雕花的大床上挂满璎珞，床角的鎏金香球散发出缕缕幽香，一室静谧。忽然，那紧闭的帘幕上起了一丝波纹，只见一只手从帘内探了出来，十指修长，白嫩如羊脂美玉，指尖的嫣红更是鲜艳夺目，似是堪堪要流淌下来。
那手的主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便有两个丫头启门进来，都是一般的形容秀丽，身姿婀娜，更兼遍身绮罗，满头珠翠，若不是她们屏息静气，躬身而行，任谁也会以为这是哪家的主子小姐。
她二人轻移莲步，走到床前，床上的女子已然坐起。其中一人便将那帘幕挂起，另一人拿了一件睡袍给她披上，又笑道，“公主今日倒起得早，驸马爷上朝前还吩咐我们不要吵着公主，让您多睡一会儿呢。”
一面说，一心向外招收，一队数十个小丫头鱼贯而入，手中皆捧着盥洗之物，为首捧着缠枝银盆地小丫头便在床前跪下，高举着银盆。
楚国大长公主刚从梦中醒来，懒懒地将手伸入盆中，口中心不在焉地道，“今日是睡不成了，前几日应了那裴家的事情，今日，少不得要往宫里去一遭了。”
又道，“玲珑，出去给他们说一声，备下仪仗车马，我即刻就要进宫去德。”那名唤玲珑的侍女应了个是，便自去料理了。
公主梳洗完毕，用青盐擦了牙，便走到妆台前，对着那菱花镜端相了一会儿，只见镜中人肤色白皙，一对杏眼水光潋滟，此时春睡方醒，更添了无限风情。楚国大长公主萧桂生揉了揉眼角的细纹，心下有些叹息，她已经是快要四十岁的人了，青春早已不在，只是因为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看上去才年轻些。
虽然众人见了她无不奉承她容颜如三十许人，但她自己心里清楚。老一辈的姊妹们都已经去了，如今唯一的皇兄也已薨逝，她这一代人是要渐渐走进故纸堆里去，只看着这小一辈的女孩儿们争奇斗艳吧。
她想到自己的独女江都郡主江心月。这个女儿本来只能算是宗室出女，按例是不该有封号的，只是因为皇室凋零，这小辈中，除却永宁长公主是唯一的皇女之外，只有两三个封为郡主的亲王之女，所以她这楚国长公主的独女，才破例被封为郡主。只是她这宝贝女儿素来心高气傲，自己又太疼她了些，不免有些骄横，也一直担心她嫁入婆家不好相处。
如今眼见得永宁长公主亦有人求娶了，心里不免想到女儿的终身大事。女儿的心思她也知道，所以自林昭搬来长乐坊中居住后，她便多次招他和妹妹来府上做客，又派人悄悄地打听他的家室。原来这林昭虽是高门之后，但是父母双亡，唯有林焕这一个妹子。她见过这个小女孩，极是天真可爱，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林昭本人又有出息，圣眷正浓，日后自然前程无量。且他独自在京，并无父母，日后少不得要依附公主府生活，有娘家人近在身旁，她的心月可保无虞了。如今京中虽有几家豪门子弟，人品行事也都不差，但像林昭这般诸事合意的，却是难找。
楚国大长公主正想着，听到侍立的丫鬟回道，“梳头娘子来了”，便命道，“今日进宫，便梳个望仙髻吧。”
那梳头娘子应了个是，便自从镜匣中取出钗环发簪等物，轻手轻脚地梳拢起来。
楚国大长公主心下犹在想着，等这次进宫说妥了永宁的事，回来也该找个机会问问林昭，按理说，婚姻大事，应该跟他父母或者族中长辈商量才是，只是他孤身在京，少不得亲自问准了他的主意，再去求皇帝下旨了。
公主心内犹在暗自筹划，发髻早已梳成，侍女又取出九鸾凤钗为她插在鬓边。另有梳妆人等为公主描眉画目，点唇贴钿，片刻间状成，公主起身。因为要进宫，侍女们早取了公主品级的翟衣和纹佩，服侍她穿好，方出门而去。
公主府外，平时轻易不开的朱漆正门此时大开着，门外停着楚国大长公主的仪仗，青衣六人，团扇十六，偏扇十六，执扇者皆彩裳彩裙，绣带飘飘。门内院子正中挺着一辆厌翟车，朱红板壁，嵌金镶玉，两匹高头大马套在辕上。后面又跟着六辆从车，并十六名跟车之人。
此时清道之人业已出发，将公主府至坊外的道路清得干干净净，一个人影也不见。楚国大长公主便上了车，她虽贵为公主，但心下其实并不喜欢这等仪仗威势，平常出门也不过一乘小轿，从侧门出来也就罢了。今日进宫拜见，倒是不得不遵守礼法，摆出全副的仪仗来。
长乐坊本是离太极宫最近的一处里坊，不消片刻，车马已到了太极宫前，侍卫验明了鱼符，便放了他们一行人等入内。
大长公主的车架且不往皇帝居住的两仪殿中内，却是先往西边的慈寿宫中来。原来容太妃如今和其他嫔妃一起散住在皇宫西面的几处宫室里，因着张贵妃被打入冷宫后，容太妃便是先帝诸妃中地位最尊的，故她如今居住在慈寿宫的主殿中，还有几位位分较低的嫔妃们住在偏殿之中。
楚国大长公主消息灵通，自然知道容太妃居住在此处，便命人一径抬到西角门处，此门是内宫和外朝的分割线之一，外男皆不得入内的。所以公主在这里下了车，命仆从们在此等候，自带了两个随身侍女步行入内。
三人走至慈寿宫门口，早有人进去通禀了容太妃，容太妃忙亲身到殿门外相迎，口中道，“不期大长公主光临，妾身有失远迎了。”
楚国大长公主笑携了她的手道，“姑嫂之间，何必多礼。”
容太妃遂引了公主进正殿上座，又唤宫女来奉茶，二人闲话一番，楚国大长公主便直言道，“太妃怕是还不知道我此次的来意，我此次前来，却是为了永宁那孩子的事情。”
容妃听她提到爱女，心下一惊，忙问道，“永宁怎么了？”
大长公主见她有焦急之色，忙笑道，“太妃莫慌，是桩好事。”
遂把裴大都护怎么跟江驸马说，他父子二人又怎么亲来公主府上求她做媒，一一说于容太妃听，又说道，“这裴公子，我也见过几次，确是一表人才，龙凤之姿。他家如今权势正盛，虽然离得远了些，但也是上佳的人选了。”
容太妃咋听此言，一时到不知如何应答，只问道，“可是永宁她，是要守陵的人，少则三年，多则未知，这裴公子难道不知吗？”
大长公主笑道，“这正是裴公子深情呢，我听驸马说，那裴公子有言，不要说三年，三十年他也等得。”
容太妃听了默默不语，心知大长公主为人，绝无虚言的，如今肯为这裴公子来说和，说明他必然是个出色的少年郎。永宁的婚事本是她的一桩心事，公主的婚事，自古不遂意的为多，像楚国大长公主这般和和美美的倒是罕事了。
容太妃本欲在京中为公主寻一夫婿，好能够时常相见，但是如今看来，她母女二人与这位新帝颇有过节，怕不能遂愿不说，最担心的是，若有一日，圣旨下来，要令公主和亲，那才是天涯永隔，再无相见之日了。到不如嫁于这裴公子，他们日后进京述命，还能见上几面。
大长公主见容妃神色变幻，到得后来颇有动心之意，便笑道，“太妃便好好想想，也不急在这一时。想明白了，遣人给我回个话儿就成。”
容太妃忙道，“大长公主亲自做媒，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只是您也知道，我这永宁孩儿，自小便主意大，婚姻大事，我这做母妃的也不敢替她做主，少不得还要烦长公主遣人去问问她自己的意思。如果她愿意，我还有什么可反对的呢？”
大长公主听了，便道，“这也罢了，只是女孩儿家面嫩，当面问她，她岂能答应呢？”
容太妃听这话有道理，想了一想，便走到案边，取了一张素白小笺，写道，“令婉吾儿，见信如晤。今有楚国皇姑，为汝做媒，备言裴家有子，堪配吾儿。望汝三思，珍重良缘，勿以母残年为念，以致终身之憾。”
写毕交于楚国大长公主道，“烦您将这封信带给她。永宁自幼便不是那等佯羞诈愧的女儿家，见了我这封信，必然能领会其中深意。”
大长公主点头应允，又与容妃闲话了一会儿，方告辞离开。出了慈寿宫，便往前朝走来，谁知远远看见皇帝从太极殿中下朝回来，忙避到路旁。
皇帝见是她来，忙命左右停了御辇，下来问安道，“好几日没见到皇姑了，这是打哪里来？”
楚国大长公主便行礼，笑答道，“从容太妃的慈寿宫来。”
皇帝听是容太妃，便有些疑惑，问道，“没听说皇姑和容太妃交好，怎么到想起来去看她了。”
公主知这侄儿最是多疑的性格，今日不如实告诉她，到像是自己藏奸似的，忙笑道，“原是为永宁那孩子的亲事，我见她也到了待嫁的年纪了，便想为她做桩大媒。我上了年纪，只爱管这些儿女亲事，皇帝不会嫌我多事吧。”
皇帝也笑道，“自然不会，这原是好事，只是不知皇姑看中了哪家的儿郎。”
公主只得照实答道，“是裴都护的长子。只是如今八字还没一撇呢，待我问准了，再来向您请旨。”
皇帝听说，倒也释然，忽又想到什么，便问道，“听说皇姑的江都郡主还未婚配，既有好儿郎，怎么不先想着自家女儿呢。”
大长公主抿嘴一笑道，“不瞒您说，我也为心月相准了一个，却不知男方意见如何，不敢轻易对您说。等万事都妥当了，我还要求您为咱们心月添妆呢。”
皇帝听了，一笑道，“哈哈，不用皇姑说，这个我自然会预备下。”说毕，便拱手告辞。
这里楚国大长公主也自告退回府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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