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池柚沉默了, 静静地盯着已经合上眼的白鹭洲。
她的眼睛又开始发红了,但并不是白鹭洲以为的哭了很久才弄成这样。那天从火锅店出来和老师分开后, 她回家就生了病, 直到这一刻也没痊愈,仍在低烧。
她现在又有点不舒服了,只是强忍着没有咳出来。
这个秋天池柚生了好几场病, 她好像总是站在大雨里, 和撑着伞的白鹭洲对峙。
“您要是真的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我等到您睡着以后再走呢?”
池柚的眼底水盈盈的, 映着温暖的光。声音也轻。
“老师, 我不是非要勉强您接受我……或是别的什么。如果您真的不需要我了, 我不会纠缠的。可是如果您需要我陪着, 哪怕就只是今天……”
“就算今天你留下陪我了, 又能怎样?”
白鹭洲皱着眉睁开眼, 打断她。
“多待这几个小时,难道结果就会有什么不一样?难道我就会改变主意接受你?池柚,你已经这个年纪了, 就不能学着成熟一点吗?!”
池柚被白鹭洲这一连串的问句弄得愣住了。
白鹭洲最后一句问得很重, 这是池柚鲜有的听到白鹭洲这样带情绪地说话。池柚呆呆地望着白鹭洲, 张着嘴, 满脸无措。
她感觉到了,这一刻的老师,真的在恨:面前这个人怎么就不可以成熟一点。
似乎只要她再成熟一点, 有些事就可以不一样了。
白鹭洲回过神来,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只觉今天病得太深, 竟然又失了理智。
“……对不起。”她轻掠地瞥了眼池柚的表情, 见池柚双眼微红又嘴唇发白,又下意识安慰,“别哭,是我话说重了。”
池柚眨眨眼,说:“我没有哭。”
白鹭洲:“……那样最好。”
池柚的睫毛颤动着,五指忐忑地缩起,床单都抓得皱了一点,“如果……如果我不哭,您会觉得我成熟一点了吗?”
白鹭洲垂眸看着眼前的池柚,心里既觉得她现在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样子可怜,又有一丝苦涩漫了上来。
池柚越是天真到仿佛个孩子,她们就越不可能逾距。
怎么会这样呢?好像谁都没有错,可她们就是在无可奈何地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池柚见白鹭洲不说话,便接着继续说:
“我知道,您之前说的社会化训练……那些人际交往,人与人相处,情绪怎么好好地表达,这些还有很多我都没有学会,可是这么多年了,我真的一直在努力地学。舍友姐姐们都说我现在进步很多了,只要我继续努力,就还会继续进步,总有一天我会、会做得很好,话也说得好,不会让您像今天这么生气……”
白鹭洲索性续着问:“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变得这么成熟?”
池柚:“再长大几岁。”
白鹭洲:“几岁?”
池柚:“可能两三岁,或者四五岁。”
白鹭洲:“具体是多久?”
池柚不确定起来:“我……也不知道……”
白鹭洲沉下心想一想,觉得自己可笑,问的都是什么问题。
自己都不确定的事,她居然追着池柚找答案。
白鹭洲撑着床沿坐了起来,嗓子实在疼得难受,低低地说:“帮我倒杯水吧。”
池柚马上去倒了一杯水拿给白鹭洲。
水是温温的,不会很烫也不会凉到嗓子。白鹭洲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下去,一股绵长的温暖从口腔淌向胃中,喉咙里那干烧的感觉瞬时褪了大半。
白鹭洲一抬头,发现池柚看着水杯咽了一下口水。
“你要喝吗?”
她多少看出池柚的身体似乎也有点不舒服,可房间里只有这一只她惯用的杯子,于是便将这杯子递过去。
“去给自己也倒一杯吧。”
池柚接过杯子,低头就想先将杯里剩的水喝完。
白鹭洲注意到池柚的嘴马上要挨到的杯口就是自己刚刚喝过的地方,心都要漏跳了一拍,脱口而出:
“转到另一边喝。”
她心底最后的那道禁忌线,险些要在这一秒里崩断了。
“好。”
池柚没关注到这种细节,但她对白鹭洲的大部分吩咐都不问缘由。她乖乖地把杯子转了180度,细瘦的一双手抱着杯子举起来。
明明这杯子也没有大得过分,可是在池柚手里,她就像是在举着一个缸喝水似的。纤细手腕上一条红色旧编织绳十分扎眼,让人无法忽视。
——重逢这几年,池柚一直戴着那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红绳,白鹭洲也不知道原因。可能是重要的长辈送的,她没有多嘴问过。
“你今天真的不准备走?”白鹭洲瞥开目光,淡淡地问。
池柚抿了下湿润的嘴唇,“不走……可以么?”
白鹭洲:“我说不可以,你就会听?”
“……”池柚轻手轻脚地放下杯子,咕哝,“我哪有那么不听话,大部分时间,我……还是挺听话的。”
“是吗?”
白鹭洲抱着胳膊虚弱地窝进靠枕里。
“那我上次给你杜医生的名片让你联系他商量规培的事,你联系了没有?”
池柚闷闷地摇了摇头。
白鹭洲:“我本来不想再多管这件事,但你看看你离毕业还有几个月,关乎自己前途的事自己不操心,别人再为你操心有什么用?”
池柚道:“我……就是最近忽然觉得,不是很想做医生了。”
白鹭洲皱眉:“为什么不想做,这不是你从小的梦想?”
池柚又摇头,“其实比起面对那些病人、还有病人家属的感谢或者怒气,我还是更喜欢和尸体们相处。想做医生,一直都只是想救您一个人而已。”
——要不要我来救你?
才做过的梦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白鹭洲的脑子里。
她闭上眼轻轻晃了晃脑袋,迅速将这句话从晕沉的意识里甩出去。
“可是您说以后不要再见我了,都不一定还能再见面,我做医生还有什么用呢?”
池柚想起医院那些日常的救治工作,眉头都皱了起来。
“况且我真的不喜欢救人。除了您,世界上所有其他活着的东西我都不感兴趣。我喜欢冷冰冰的人类身体,喜欢他们死气沉沉躺在那里不动的样子。但我不是不想要帮助别人,我还是希望能成为像老师一样能帮助别人的人,或许还有其他的选择,我没有想到……”
“……”
闻言,白鹭洲开始认真打量池柚。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满脑子谈恋爱的事才耽误了事业规划,原来你是在烦恼别的。没想到,你居然会意识到要在前途这方面,去理一下自己真正喜欢什么,需要追求什么。”
池柚:“您很……惊讶?”
白鹭洲没否认。
“这两句话听起来简单,可大部分人在择业时都忘记了思考这些,浑浑噩噩的就随着社会大流选择了自己也不知道是否喜欢的工作。更有的人,就这样浑浑噩噩一生,一辈子也不记得去想一想这些。”
池柚若有所思,在脑海里琢磨着白鹭洲的这番话。
“算了,只要你不是因为我的关系在规培的事上纠结,我也就不再劝你什么了。”
白鹭洲无意左右池柚的人生,她如果有时管得太多,也是在怕自己连累了对方。
“你仔细想好未来的路,需要帮忙也可以找我。”
池柚的眼睛亮了起来,“我还可以来找您?”
白鹭洲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对池柚习惯性地说出一句“需要帮忙可以找我”。话既然出了口,也不好出尔反尔,便装出略生硬的语气强调:“仅限工作相关的事。”
“好,好好。”池柚很是高兴,连连点头。
白鹭洲补充:“只是出于老师对学生的帮扶,而且就算我答应你能来找我,也只能再找一次或两次。你该收的心还是要收,这一点我的态度不会变。”
池柚:“嗯嗯。”
白鹭洲见池柚对自己苛刻的要求并不反感,只是因为能再次见到就如此开心,心里不禁生出另一种想法。
那想法起初只是冒芽,可不消片刻,就迅速地在她心中疯长而起。
是不是那样……就可以留住一些……
哪怕是被阉割过的……
毕竟池柚如此期望着再相见,甚至无所谓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下,无所谓是什么样的关系中。
白鹭洲沉吟片刻,脑海里的冲动翻涌几轮,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其实如果你能放下你的感情,试着去喜欢别人,我们之间回到普通的师生关系,或者朋友关系,我和你,不是不能正常地来往。”
池柚上一秒的笑僵在脸上。
白鹭洲:“偶尔见见面,吃个饭,我还是你的长辈,可以给你你需要的指导。你以后要是真的喜欢上了其他人,也可以和我聊聊感情上的事,就像别的长辈和晚辈一样。或者聊点别的……”
池柚垂下眼眸,沉默半晌。
“老师真的想要这样的相处方式吗?不是和我开玩笑,也不是闲聊的时候随口说的无所谓当不当真的话?”
白鹭洲没有看池柚,只看被子上的褶皱。
“这样起码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不用避讳见面,下次坐在火锅店,我们也能好好地吃完一顿饭。”
“如果……我有一天真的喜欢上了别人,还能坦荡地和您聊起那人的时候,老师就真的可以完全放下心、平常地和我吃完一顿饭,再也不会像上次那样生气了么?”
池柚再次问道。
白鹭洲嗯了一声。
池柚:“这样相处,会比‘接受我’和‘彻底不见我’这两种选择都更能让您舒心一点,是吗?”
白鹭洲:“……对。”
池柚:“真的?”
白鹭洲:“真的。”
这是池柚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问白鹭洲一个问题,反复确认,用很多重复的副词,生怕自己词不达意。
得到白鹭洲的答案后,她一言不发地坐在原地,安静了很久。
“那……我会试试去喜欢别人的。”
池柚的脸一半浸在黑暗里,看不清她是不是笑了一下。
她又咕哝了句什么,只隐隐听到后半句:
“……您想要的。”
白鹭洲本来以为能得到池柚这样的承诺会开心,可心头却涌上一阵烦躁,自己都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了。
“池柚……”
池柚抬起脸对白鹭洲笑。
“您不用担心,我不会轻视别人的感情,也不会把别人当工具。如果没有很确定喜欢上对方,就不会糟蹋别人的心意。会很认真,很谨慎。不过……我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我都懂,无论我自己怎么纠结来纠结去,也要自己先排解好,不可以伤害到那个人。”
——“那个人”。
明明这只是头一回从池柚口中吐出的三个字,这个对象甚至都没有一个具体的画像,可白鹭洲好像已经看到了这么一个人的轮廓,就在不远的未来,站在再长大一些的池柚身边。
而她在她们的对面,又回到了平行线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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