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绿光疗养院

云康的生意突然就火了，账户里的钱呈指数倍增长。

        她不免有些惶恐，心想：钱真的那么好赚吗？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天夜里，她梦见自己彻底失忆，流落街头，不知去处。只好在街头摆摊，表演胸口碎大石的绝活。这块大石奇重无比，让她感觉命脉被掐住。

        她从梦中惊醒，发现猫跳到她身上，用踩奶的动作将她叫醒。

        云康感觉自己的上半身都麻木了，猫给自己舔毛：“这是猫表达爱意的方法。”

        考虑到猫的身材，云康觉得这份爱意过于沉重，她费劲地下床：“你还知道自己是个机器人吗？

        她冷酷无情地推开猫下床洗漱，猫跟在后面，试图溜进厕所喝马桶水，被云康捞住腰抱出。

        陈平安还没起床，她走进厨房，思考着做什么早餐。

        云康家的早饭十分丰盛，花卷、包子、炒粉，面条，没有一天重复。猫都馋得流口水。

        猫说：“好消息，c站推出100天直播打卡活动。只要up主进行直播就会有流量推荐，天数越高，流量越高。而且据说c站的创始人资本相当雄厚，直播报酬绝对会很丰厚!”

        云康打开面粉包装：“我考虑一下。”

        她的辣条事业红红火火，利润水涨船高，并没有什么时间进行直播。如果因为视频耽误正业，反而得不偿失。

        猫建议云康：“你可以在每天做早饭的时候录一小段。我记得你之前对美食视频很感兴趣，废寝忘食地写脚本。”

        它看见云康停下动作，以为自己劝说成功：“让我来帮你拿三脚架。”

        云康一脸慌乱：“不，等等。”

        她语无伦次地说：“我只是在回忆肠粉的做法，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猫知道，人的脑子会突然短路。他们会暂时忘记明星的名字，银行卡的密码，或者是出门前有没有锁门。但如果只是这种情况，云康不会表现得如此慌张。

        猫将自己的白爪子搭在云康修长的手指上：“不要慌张，你的失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云康说：“失忆。是的，失忆了许多次，像我脑子里发生过无数次宇宙大爆炸。”

        自她清醒后，她的记忆就成为最让她困惑的问题。

        首先，她为什么会有地球上的记忆？要知道安图星从建立至今，就已经过去了150年，更别提经过宇宙流浪的漫长时光。地球对于安图星上的人类来说，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

        她曾经想过，自己该不会是经过了什么疯狂科学家的人体改造，人为植入了地球记忆吧。

        这样怀疑的根据在于，她关于地球的记忆一直非常坚固，像是被焊在脑子里一样。不像安图星的记忆，她非但没有把这部分记忆全部回想起来，而且一不留神就容易再次失忆。就好像地球的记忆在侵蚀着安图星的记忆，让她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过去的梦想全然失去，阳关大道一朝摧毁，那也没有关系。

        如果命运给她设置了坎儿，她就跨过去。

        如果命运将她引向另外一条路——尽管那条路很少人选择——那她就坦然地走。

        结果在她走得正开心的时候，命运告诉她：嘿，你醒啦！此路不通哦！

        这不是在耍她玩吗？

        她披着头发，表情阴郁，面粉簌簌从指间落下。

        猫躲在角落，耳朵惊吓成飞机耳，不敢说话。

        等到陈平安起床，云康面色如常。她正常送陈平安上学，然后在顾客群里发送请假消息。

        解决完这些琐事，云康问：“对了，我今天有日程安排吗？我突然想起来，今天预约了医生看诊。”

        猫说：“你之前去过医院，但你从来没有让我通过医院系统进行预约。”

        云康说：“这很奇怪，你确定吗？”

        避免官方系统监管的行为不会在普通人身上出现，缺失的记忆为这个举动画上疑云。

        云康问：“还有，我的路边摊是不是还有一些手续没有办理？”

        猫无辜地说：“需要办理健康证、卫生许可和营业资格证，你连这些记忆都忘记了吗。”

        云康说：“你之前不是说我摆过摊子？我以为我办过。”

        是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疯狂摆摊，她的安图星记忆又恢复了一些。

        大脑实在是一种过于精妙的玩意，云康形容不出脑内记忆之间的微妙关系。但是支离破碎的记忆严重影响到她的生活，她必须得寻求医生的帮助。

        但关键是她的脑子里只有治疗时的记忆片段，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医生姓甚名谁，在哪里办公。

        云康苦中作乐：“这有点像侦探游戏，让我挖掘出事件背后的真相。”

        她从网络上打开电子地图：“首先，这家医院应该在飞行器接驳站附近，离我们家有一定距离。我记得自己乘坐飞行器前往；第二，这家医院装修很特别。它的金属墙壁上有指示方向的光带，走廊上的病床上有白色布条。”

        猫迟疑地说：“你确定吗？没有综合性医院有金属墙壁，安装金属墙壁的只有疗养院。但是仅凭这个，无法准确定位。”

        云康搜索疗养院，光是玫瑰市就有30家。云康说：“怎么会有这么多？”

        猫说：“多正常啊，只要是与精神和心理有关的疾病都在疗养院收治。因为长时间宇宙飞行导致的’心碎综合征’患者数不胜数。光是机甲驾驶员这一职业，每10个驾驶员就有3个患有‘神游症’疾病。现代人，多少有点毛病在身上的。”

        云康想了想：“我的医生姓国，他是副主任医师，但是他的病人并没有很多，因为我没有等待叫号，而且跟他聊了很久。”

        猫的眼睛闪过蓝光，这是后台数据运行的标志：“姓国的医生，那很少见。国师宋凌，绿光疗养院副主任医生，是这个吗？”

        绿光疗养院的光脑上有照片，与云康的记忆吻合。猫在趁她关门的时候从门缝中挤出：“我也要去。”

        她无情地说：“不行。正经的修猫咪不能随便出门，这么可爱的猫是会被别人拐走的。”

        这只是她的借口，虽然从感情上说，她把猫当做家人。

        但新浮现的两段记忆让她觉得，猫并非一个可以信赖的伙伴。

        首先，她进行预约的事情，并没有经过管家机器人，究竟是进行非官方活动的意思，还是对猫有所防备？

        其次，猫作为管家机器人，数据库与互联网相连。她之前也曾有过进行餐饮业生意的想法，相关的规则规定一定包括在它的数据库里。开业需要营业执照的事情，它是否故意没有提醒？

        带着疑问，云康走到家附近的公共飞行器接驳口。接驳口中的电子屏上显示，202号飞行器还有1分钟到达。

        她趁着等车的时间，翻开光脑里找到的电子病例本，试图寻找线索。本上医生字迹龙飞凤舞，完全看不出记录了什么内容。

        云康无语，全宇宙的医生难道都使用同一种草书字体吗。

        飞行器来到接驳口，它悬停在轨道上，出入口伸出连接通道，与接驳口相连。

        云康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向下俯视，看见街道上小小的人影在林立的建筑间行走。摩天大楼开启单面玻璃模式，外侧玻璃幕墙上轮播着广告与公司宣传片，飞行器在大厦间绕行，天空中并无轨道引导，但是交通井然有序。其他乘客对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只有云康惊叹连连。

        飞行器下车铃响起——“‘康隆营养剂，健康好吸收’，康隆食品提醒您，绿光疗养院站到了。”

        疗养院处于郊区，占地面积宽广，云康无法望见它的边界。一路上导览清晰，在护士小姐热情的指引下，云康准时进入诊疗室。

        国医生长相儒雅，和云康交谈带着熟络。

        他说：“你现在十分警惕呀，是再一次失忆了吗？简单的介绍一下你现在的情况。”

        云康说：“我把很多事情都忘记了，早上找不到预约信息，绞尽脑汁才找到医院。”

        国医生点头，他打破沉默的气氛，说：“还有吗？”

        云康说：“嗯，我忘记了大部分常识，专业记忆也全部遗忘了。”

        诊疗室再一次陷入安静。

        国医生笑了：“我理解你的谨慎，小云。拥有这样的防备心是件好事。我来回答你的困惑——你之所以没有通过官方渠道预约，是因为你脑袋里地球记忆的特殊性。研究院处于复原地球历史的关键时期，一旦得知消息将会强制将你转系并研究。是你拜托我销毁病历和预约信息的。你并不是第一次看病，但是你的记忆随着失忆次数的增多在逐渐衰退。我并不知道你的病情是怎样发展的，所以才需要这样询问你。”

        医生准确地回答了云康的困惑，他了解她的脑海中插入了地球记忆。证明她确实多次失忆，并在失忆后向他寻求帮助。

        但是他的话中包含漏洞。

        如果她非本专业不可，一定会在失忆的第一时间就设定程序找他求助。

        现在她摊都摆过了，美食视频都发上网了，这些都比接受疗养院的治疗更容易被研究院发现吧！

        况且她只是一个普通的21岁女大学生，又不是什么奇怪的坏蛋，与其自己把记忆藏起来，还不如借助官方的力量，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

        云康暗自在心底记下这个疑点。

        云康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国医生说：“我是你父母的朋友，我在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的失忆情况有点严重啊，最近恢复了很多地球记忆吧。”

        云康说：“啊？这两个记忆的关系是此消彼长的吗？我以为我的记忆在被地球的记忆取代呢。”

        国医生说：“你的病症特殊，并不是简单的失忆症。人的大脑分为表层记忆和深层记忆，表层记忆是我们所记得的部分，深层记忆里蕴含着我们说的潜意识，无法直接获取，但对我们的行为和性格产生影响。从表现来看，你的记忆实际上是表层记忆的来回替换。由于你的大脑无法同时处理两套自洽却截然不同的记忆，因此出现了记忆混乱的现象。”

        云康提问：“我还有其他的症状吗？”

        国师宋凌看出她的试探，他说：“我在问诊中得知道情况就是这些。你对于病情的治疗并不热切，我有时候觉得把我当成你获取记忆的一个工具。”

        云康露出客套的微笑：“怎么可能，您在开玩笑吧。我一直把你当成对我很好的叔叔看待。”

        国医生挫败的笑了：“你前几秒才知道这件事。不用这样，孩子。我能理解你的恐惧，你的病症会限制你在职业生涯的精进，引发你生活的不稳定性。人总是趋向安定。”

        他摊开双手，摆出接纳的姿势：“你永远可以向我寻求帮助，只要是我能帮忙的，我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你。”

        他是如此坦率，让云康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她真挚地向他道谢，从包里拿出包装好的辣条递给他：“这是我最近做的一点小零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请您收下。”

        国医生好奇地打开包装：“你真是一个手巧的孩子，如果我的小孩有你的一分机灵就好了。”

        他被辣味呛到，连连咳嗽：“很刺激，但是很好吃。我从来没有在市面上见到这样的食品。”

        虽然他看起来是夸奖她，但是云康的直觉让她觉得医生话中有话。

        云康反应很快，她发觉医生虽然知道她具有地球记忆，但并不了解记忆内容究竟是什么，她从未透露过任何关于食品的信息。

        她撒谎道：“简单地跟着学了一下，我还没有老师做得那么好吃呢。”

        她之前的想法是，制作美食可以让““返古现象”得到缓解，抵抗地球记忆的侵蚀。实际上这只是表象。问题的关键在于她的失忆会随着技能的使用，出现“用退废进”的症状。

        人类对于技能的使用，第一步是学习，第二步是使用。经常性的锻炼可以精进技能，但她正好相反。一旦她使用技能，与技能无关的那部分记忆就会变得疯狂，覆盖住另一部分记忆。

        她想要回到校园，就得疯狂制作美食，而她想要阻止脑海中做菜小秘诀的丢失，就得进行关于机甲武器的训练。但这样就会导致她花在本业上的时间减少。

        命运在她面前摆了两条路，又限制来她对每条路的深入学习。

        没有关系，云康托着腮想。她完全可以反复横跳，共同学习。

        她将秘密埋在心底，向医生提出另一个问题：“说起来，您的小孩也快18岁了吧。他获得了怎样的机器人？”

        国医生说：“这代小孩都是批量化的保姆机器人啊。哎，科技发展速度这么快，玫瑰市提供的机器人反而没有我们那个时代智能和贴心了。大概是因为现在的社会已经安定下来，不再像我们那时在飞船上一样，总有人陷入恐慌、愤怒，需要机器人的陪伴才能度过漂泊的焦虑。”

        云康说：“科技发展，但是人口也增加了，不可能面面俱到。”

        国医生说：“可不是嘛，之前我们得到的机器人，那才叫智能机器人。要不是我的机器人在战争中损坏了核心芯片，我就让它跟着我儿子上学了。你最近还在上学吗？”

        云康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言：“最近休学在家里休息，准备等情况稳定再去上学。”

        国医生语重心长：“既然这样，以后就要对治疗多上点心。”

        云康乖巧答应：“谢谢你，国叔叔。那我就不再打扰您工作啦，下次再见。”

        她发现疗养院的走廊和诊疗室里全部安装了监控。走廊上的病床上绑着白色的束缚带，医院里的所有门都是电子门，只有医生能够通过程序控制开合。

        云康走出大楼，绿光疗养院的楼前绿草如茵，没有高大树木的遮挡，温和的阳光照耀在散步的病人身上，很温暖，也很空旷，想来这就是疗养院名字的由来。

        诊疗室正对着这片草地，可以将疗养院围墙外的情况与在大楼外面活动的病人一览眼底。

        国师宋凌站在窗前，阴冷地看着云康离开的背影。他轻轻地抬手，零食划出一道抛物线，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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